第5章 第 5 章

王次要结婚了。

家里的喜盒摆的到处都是,素钦梅靠在床边装着喜糖,已置办好了一箱。几张大大的“囍”贴被随意地搁置在床尾,一千多个红纸灯笼被折的整整齐齐,堆放在角落。

时钟正打十二点,卧房门嘎吱一声响起。

王次推门进来,伸手拂去了袖口带进来的风尘。

“妈,你也真是,我戏票都买好了,你又不去了。”他找着能下脚的地方,顺着素钦梅坐下。

房门大敞着,茶几上放着一瓶花,长势不错。

素钦梅继续手里的动作,“这阵儿天气特别冷,去外头看戏容易着凉,得不偿失。”说完她顿了顿,想到什么,“这几天得空,你去你外公那瞧一眼。”

“他老人家身体又不好了?”王次坐在旁边帮忙装喜糖,“我这都要结婚了,外公怎说?”

素钦梅摇了摇头,“别瞎折腾。”

朴素的卧房里只听得见塑料袋“滋滋”的声音,王次的眼睛里带着气愤,喜糖无端受连坐,被王次反手扔到了床上。

素钦梅用胳膊肘捣了捣他的手臂,“起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着我。”

“跟个糖置什么气。”

“我结婚啊。”王次爬上床把刚刚‘受罚’的喜糖又捞了回来,任命地装盒,讷讷抱怨,“他老人家怎么这样啊?”

王次顺着地址,七拐八转,在出了最后一个岔道口进入了老槐胡同。

胡同狭窄悠长,青石砖与泥土相接,墙根处长满了青苔。胡同里种的都是槐树,郁郁葱葱。枝叶在日光下形成的树荫一块一块的。微风穿堂而过,带着槐叶摆动,槐香就充斥着整条胡同。

王次步履轻盈,不疾不徐地走着。两扇红漆大门现今已经不时兴了,门楣上的红漆褪了大半的色彩,院子用栅栏围起来。

安庆路58号,陈平乐住在这里,他一直都知道。

院子的西南隅有个菜园子,种的是辣椒、茄子,天气渐转寒冷,王次拢了拢大衣。

他绕着菜园转了一圈,有股子飘忽感。

小时候他天天往地里跑,一旦菜上挂了果,他就蹲在地上摘,看到什么摘什么,也不管熟没熟。

陈平乐发现他在折菜,王次站起来转身就跑,踩坏了几株菜苗。那时候陈平乐的身体还很矍铄,没少追着他打,眼看着陈平乐的拖鞋就要往他屁股上招呼时,他就一面跑,一面把怀里的菜抛掷地下。

整条胡同都很热闹,上下疯跑的小孩,一路上都在和邻里间热络地招呼。

跨过院子的路上尽是石头子儿,疙疙瘩瘩的不好走,也不知道陈平乐这几十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胡同逐渐变得沉寂,原先拢共不过二百户人家,到如今留下的也只是许多年迈的老人。

窗户残旧不堪,裂了一道缝,胡同街巷,已经都是过往。王次走上踏跺,扣住门环,在大门上敲了敲,门环似乎许久没人碰过,上面生的都是锈,沾了他一手。

青砖上的苔痕已爬了半墙,檐角挂着的蛛网在寒风中颤晃。

不多时,门插关儿响了,王次盯着大门,整了整衣裳。

横栓被人从里头拔出来,陈平乐满头白发,眼睛四周的皱纹堆叠,晦暗的脸色间透出憔悴和疲惫之意,肩上搭着件灰褂子,他行动迟缓,俨然一副老态龙钟。

“外公。”王次叫了他一声。

陈平乐没有说话,他打量着王次,面有菜色,往旁边给他腾了个地,“进来吧。”

王次跨进门槛跟在他身后,屋里的陈设与记忆中重合,长条案上的正中央摆放的老座钟外壳有些褪色,现在已经不动了,以前陈平乐给他扇风的蒲扇被搁置在板凳上,四仙桌被收进了长条案下,以前每每吃饭,他就会帮着上前把四仙桌拉出来。

那阵子他总是嫌麻烦,陈平乐就跟他说:“家中有堂,必出栋梁,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栋梁!”

王次的步子慢下来,陈平乐扭头,“几年没回来,从前常走的路也都眼生了吧?”

“没,还是和以前一样。”

陈平乐睨了他一眼,“哼,我这可不是让你念旧才没收拾的,只是习惯了,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王次:......

老院是三进院落,廊屋贯通,过去大寒,雨雪都落不到廊上,老一辈串门,总是对他家这廊爱不释手,一个劲儿说“雨雪不湿鞋!这廊好!”

陈平乐领着他进了东屋,阴阳怪气道:“这是有多闲,还来我这串个门。”

说道串门,王次可就有的脾气了,“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吗?”

陈平乐没理他的无能狂怒,径直走过,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尾的楠木箱子。箱子上积了厚厚的灰,他伸手拂去,从楠木箱底里掏出了把钥匙,那钥匙用湘绣素帕包着,保存的倒是比那生锈了的铁门环要好。

“老喽,身体不行了。”陈平乐嘴里念叨着,把钥匙放到王次手里,“我要是走了,这东西可就没人守着了。”

王次接过钥匙,凑近一看,是把黄铜钥匙,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冰凉的钥匙在手里越显沉重。

“外公,这是什么钥匙?”这把钥匙比寻常的要大,像是店铺里用的那种。

“西城那边有家店,是咱的。”陈平乐用手指了指王次手里的钥匙,“里头的东西贵着呢,你日后跟人家姑娘结婚了,可想着对人家好!”

“咳咳、咳咳”他说得着急,咳嗽声如闷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王次给他拍背顺气,又沉着脸去堂屋给他倒了杯水,“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急躁?”

“咳咳!”陈平乐喝了两口水,“都要结婚了怎么还这么没大没小?”

“合着您老人家也知道我要结婚了。”

“你......”陈平乐喉头一哽,瞪着个眼睛看他,视线又转到了别处去,“你结婚我能不知道吗?”

王次脱口而出,“知道你还不来,这可是我的人身大事!”

“小引你也不见,结婚你也不来,搞得咱家不稀罕她样!”

说完爷孙俩都沉默了,陈平乐的眼睛没什么神色,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这几年来他和素钦梅跑了不少省去给他抓药,都没什么成效。身子还是那副老样子。

人要是上了年纪,哪怕轻微的小感小冒,都意味着阎王殿里走一趟,要是赶巧遇到阎王爷,见着你了高兴,就将人留住,再也不回来了。

陈平乐依旧不理会他,又从箱底翻出一匹提上词句的喜幛,“权当给你当作结婚礼了,别的我就不参合了。”

喜幛被叠的整整齐齐,王次将布匹展开,“鸳鸯戏水春常在?”

他照着绸布上的字念了出来,“你写的?”

说完他又很快摇头否定,“不像啊。”

陈平乐道:“这是谢灵水写的。”

“谢灵水?”

记忆中关于谢灵水的记忆只有寥寥几条。

那阵子天气热得很,陈平乐翻箱倒柜地收拾零碎,六岁大的王次就穿着背心光着胳膊坐在凉席上看他忙活。

直到陈平乐翻出来一个饼干铁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拿出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上面有三个人,陈平乐说上面的人有一个是他。

“谢...灵水?”

王次看着照片背后的字,“外公,谢灵水是谁?”

“是大人。”

“是谁的大人?”

“我的。”

陈平乐的手抚上王次的头,趁着出神的功夫,在王次脑门上弹了一记。

“嘶!”

王次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

“君子有三畏:畏天地、畏大人、畏圣人言。”①

“圣人?”王次捂着头去看陈平乐。

西屋的窗户只有一扇,外头还有一株槐树挡着,阳光照射进来的并不多。

他指着照片上的一个稚嫩的孩童冲陈平乐笑道:“外公,谢灵水是圣人吗?”

“你指的那个人是我!”陈平乐又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记。

说完他的神情有一瞬的动容,“什么圣人不圣人的,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同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都是那些骇人的东西!”

胡同里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说的话做的事也时常叫人捉摸不透,什么鬼啊神的,说白了就是封建。

可是陈平乐不一样,尽管他也时常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可是王次知道那都不是鬼神之说。

陈平乐这个老头文绉绉的,什么冬天冻人,夜里刮风的,他记不大住,只依稀记得个大概。因为陈平乐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孤独,也很可怜,就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

“谢灵水?”

王次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怎么会给我写这些东西?”

“难道他......”

嘭地一声响起。

楠木箱子被陈平乐重重合上,他脸色难看,角落阴影挡住了他半张皱纹的脸,“那是他写给我的!”

“没遂了他的愿结婚生子,白白便宜你了。”

没结婚生子?

王次不可置信,“我没有外婆?”

陈平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你有外婆?”

“我那还不是怕提了你的伤心事?”

“狗屁崽子,跟谁吼呢?”陈平乐年纪大了,脊背弯了下去,反倒王次越长越高,他早已够不到王次的脑门了。

“没大没小的。”

“不对。”王次反应过来,“那我妈呢?”

“福利院抱回来的。”

“我还以为她随外婆姓,那她为什么不跟着姓陈?”

陈平乐张嘴,话到嘴边又顿了顿,表情看起来跟他念诗的时候一样。

良久,他才蹦出来一句话,他道:“因为我也没跟着姓谢。”

“谢?”

“谢灵水?”

安庆路那段环境是我几年前去城隍庙的时候不知道拐进的哪个小区,随意看到的,那个小区挺老的,特别有感觉就记下来了

哈哈,如果时间对的话,长生应该可以和王次成为好朋友

一样傻傻的可爱[比心]

①孔子说的!我引用名人名言,增加逼格[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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