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斜风细雨夹杂着渗骨的寒意打在窗户上。吴邪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搓了搓指尖,只觉得仿佛被寒意冻住。三月初,杭州的天气依旧寒冷,阴雨绵绵了好几日。
前几日王盟告了假,说是老家有些事情待处理,吴邪没有多问就放了他回去。如今小店里冷冷清清,纵使打开了所有的灯光也觉得寂寞砭骨。挠了挠头发,吴邪走到店门口,看着昏黄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捋了捋头发。
不能再睡了,吴邪想。这几天没生意,天色也不明朗,但凡觉得冷了昏沉了,吴邪不喜欢加衣服,干脆就钻进被窝里,暖气开得严严实实,这件天有一半多的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睡的太多不太好,头脑昏沉,分不清时间。
转过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戴上口罩,转过身关了店门。
店外的风有些大,吴邪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口罩多少阻挡了一些冷空气,但还是觉得鼻子不太舒服,旁边的西泠印社仍旧有人在进进出出。吴邪把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沿着西湖岸边一路向前走去,湖面还有游船的人,船夫歇在竹棚里。
小金杯停在车库里,吴邪也没有心情把它开出来,只信步沿着林荫路一直向前走,走到路口搭上了公交车,家里没有什么食材,也实在不想再吃泡面,总还是要去超市一趟。
傍晚的城市也并不安静,公交车上机械的女音操着中英双语报站名,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有行人走在路旁,街道旁的店铺仍然开张,公交车上仍有孩童哭闹的声音。透明的车窗将窗外的灯火折射成光晕,吴邪看着自己手腕上掩在袖子里的疤痕,突然觉得恍然如梦,自己,在人世间,在华灯初上的城市里,不再是机关算尽环环相扣的古墓,不再是来路艰险前狼后虎的汪家迷局张家古楼。
吴邪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再想其他,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任由掠过的光影打在脸上。
“蹄髈和蹄筋哪个更好一点呢......”超市内明亮的灯光打在冷柜上,身后是熙熙攘攘的穿梭于大大小小货架上的人群,吴邪颇有些纠结地看着那两块他分不清的肉。
吴邪正撑着下巴在犹豫,突然感受到背后一阵推力,撞得他踉跄地退后好几步。身后是尖锐的货架拐角,吴邪余光一看,只觉得今晚要完,僵着身子,等待刺痛的来临,突然有个人猛地一拉胳膊,几秒后,吴邪晕着头站稳,抬眼一看,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西装,像是个成功人士。
吴邪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状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其道谢:“谢谢你。”
男人没有说什么,看了吴邪一眼,只点点头。
“妈妈,妈妈,我要吃这个猪蹄儿!”
一个胖的手臂仿佛藕节的小男孩冲过来,趴在冰柜门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冰柜里的蹄髈,一边拽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裙摆,吵闹着要吃猪蹄儿。
吴邪无意与熊孩子计较,转身想对刚才扶住自己的年轻人道谢,但回过头,人群来来往往,哪里还看得见踪影。
真是个怪人,吴邪想。
前几日胖子打电话来,说是听说王盟回了老家,觉得这小破店冷冷清清,怕小三爷一个人孤独,硬是执意南下,雷厉风行地买了机票,从北京直飞了杭州萧山,估摸着明儿下午能到。
尽管吴邪再三劝阻,但仍然挡不住胖子似火的热情,架不住叨叨,答应明儿准时去接机。
若是吴邪一个人,那吃什么都能凑活,但王胖子给吃这些估计能把人马上吃回北京去。
吴邪一边推着购物车挑挑拣拣,一边如是想到,来了,来了也好,来了也能热闹点,想着唇角不经意间弯起了弧度。
等到吴邪结账好,走出超市,天色已由暮色四合变成了墨水般浓稠的夜空。拎着沉甸甸的两袋东西,吴邪突然后悔没有把小金杯开出来。
所幸晚上的公交车乘客不多,在瑟瑟春雨中等了一会,便有公交车开来,红色的灯牌和远远就听见的叮咚声,划破了吴邪的发呆,吴邪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拎着两大袋的东西一脚跨上车,将东西暂且放在前排的座位上后,再靠着黄色的扶杆,扫了公交码。
公交内的灯光是白色的,似乎不带一点温度,当这灯光照射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宣传板和邻里和善宣传的告示牌上,并和城市灯火交融在一起时,突然多了一些人世间的烟火。自从第一次和三叔下了七星鲁王宫之后,吴邪的生活就已经脱离了平凡的轨道,在皑皑雪山朝拜,在温度突降的大漠夜晚坐在卡车顶上看着昏黄的圆月,山峦崩坼,沙海落雪,却几乎忘记了本该在人世繁华的夜晚,及时吴邪现在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窗外繁华城市的灯光一阵一阵地晃着他的眼睛,但心底仍旧萦绕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吴邪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流行的一个梗,我是谁我在哪,本是调侃的无稽之谈,但是吴邪现在却有一种深深地迷茫之感,仿佛十年茫茫,大梦一场。
“我是谁,我在那。”吴邪低头轻声地喃喃,仿佛突然被戳中了笑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寂静的车厢里突然出现的笑声,显得格外明显。吴邪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而后又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车厢里没人。
遂放心大胆地抬起头,却突然发现车厢的最后一排还有两个人,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后座的灯光有些昏暗,吴邪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所以也不知道后座的两个人有没有注意到他,但这么多年的阅历突然让吴邪有一种直觉,后座的两个人,都在看他,而且,目光灼灼,不注意还好,一旦发现了,便再难以忽视。
好在车程不长,没几分钟吴邪就到站了,吴邪几乎是逃一般地笨重地拎着两个大袋子下了车。
车外的温度还是比较低,晚上的风很大,裹挟着细雨,仿佛要钻进骨头间的缝隙,吴邪打了个哆嗦,想把大衣裹得紧一些,却发现自己的手上都是东西,遂作罢。
到家后,吴邪将东西一股脑扔在了流理台上,花花绿绿的包装纸顺着购物袋坍塌的角度缓缓划出,冷清的房间里平添了一丝热闹和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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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的飞机晚点了。
为了防止路上堵车,吴邪早了一个小时到机场,飞机晚点一个半小时,这意味着吴邪要等两个半小时,中午忙着整理店里的东西,想着下午胖子来肯定要搓一顿,再加上懒得做饭,也就干脆没吃,吴邪看了卡手表,下午三点半,离飞机抵达还有一个小时,吴邪实在是饿的胃有些难受,拍拍屁股从接机口回到了停车场,年前王盟开着这车采购物资的时候,总喜欢在西泠桥后面的便利店里买点零食藏在车里,吴邪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如今也能派上用场。
吴邪把手伸进前座中间的置物箱里,果不其然,一摸就摸到了几只棒棒糖。吴邪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蜜桃味棒棒糖,思考了三秒钟,只觉得胃里的空虚不允许他犹豫,还是果决的拆开了棒棒糖,含了进去。水果的糖味融化在了舌尖上,别,还挺好吃。
吴邪咂了咂嘴,又心满意足地含了进去,自言自语的讲道“聊胜于无吧。”
杭州城的天气这几天几乎都没有放晴过,仍旧是斜风细雨,天色昏暗,寒气四出。吴邪坐在车里开了空调,仍然觉得后颈有凉气,忍不住咕哝“怎么三月了还是这么冷。”
想想当年去长白山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冷,大雪皑皑,挥水成冰,墓里堆砌了千年的石头也冷的彻骨。他和胖子两个人靠在一起,只觉得再厉害的的装备都抵挡不止寒气。
吴邪放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搓了搓被冻得僵硬的指尖,冷,好像还是杭州冷。
吴邪蓦地笑了出来,觉得自己有点傻。
两个人抱团取暖,这么多年的事情想起来还是觉得......
两个人?
吴邪突然有些不确定,是两个人吗?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
猴头烧,百足龙。零零散散的或惊悚或诡异的回忆涌上心头,从那里开始了铁面生。吴邪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确定,他这一伙,只有胖子和他,没有别人。
吴邪嗤笑了一声,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五十分,还有四十分钟。
细细的雨珠打在挡风玻璃上,细细的沙沙声反而将环境营造的更加安静。
“嗯......”吴邪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座位往后放了一些,后脑勺靠着椅背上的小枕头,本来只想稍微闭目养神一会,但不知怎的最近越来越嗜睡,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吵醒吴邪的是手机铃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看见手机上胖子的大脸霸占了整个屏幕。
“胖子......”吴邪喃喃。
草,胖子,我给他接机来了。吴邪猛地惊醒,接起手机下了车就奔向接机口,冷风吹得额头的碎发向两边撇去。
“喂?不是天真你接机接到哪去儿啦?我在这找你半天了。”电话那头是胖子的声音。
吴邪刚想说话,觉得嘴巴一阵甜腻,惊觉棒棒糖还含在嘴里,吴邪咽了口口水,赶忙回了胖子。
“胖子你在接机口了?”
“不然呢,胖爷在这徘徊了二十来分钟了,你还不见人影,干什么去啦你。”电话那头是嘈杂的人声,混杂着飞机航班到站的提示音。是接机口了。
吴邪边跑着边回话,生怕棒棒糖掉下来,使劲儿咂了一口之后再说:“行胖子你等我一会,我到这大厅门口了。”
“行行行,呦偷吃什么呢咂咂的,把胖爷我都给忘了,等会给我来点。”胖子贱兮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
吴邪闻言笑了一下,回道:“别贫了,我到了。”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吴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胖子。黑色夹克衫不扣纽扣,半长的头发凌乱地别在耳后。
没等吴邪张嘴打招呼,胖子就率先笑了起来,扯着嗓门:“天真!胖爷在这儿呢!”
说完就拖着行李箱一阵风似的划过来,惹得人群频频回头张望。
吴邪穿着件卡其色的风衣,嘴巴里叼着一支棒棒糖,嘴角微微弯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歪着脑袋看胖子一路风驰电掣地奔过来,然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吴邪被胖子的胳膊搂地一个趔趄,半笑着锤了胖子胸口一拳,“从长白山回来,养的不错啊,膘肥体壮的。”
胖子贼兮兮的笑了一下,“那可不是,回到北京母亲的怀抱。倒是你,杭州把你给冻着了啊,瘦的跟个麻杆子是的。”
吴邪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胖子,“小爷风流倜傥,走的就是玉面书生的路线。”
胖子笑了一下,嘿这小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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