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祖宗小徒弟

飞影峰的清晨,是被一阵细微又执着的窸窣声唤醒的。

秦衍风皱着眉,神识懒散地铺开——他那新收的徒弟慕风,正以一种如临大敌的姿态,在院中与一把扫帚“搏斗”。动作倒是好看,带着股说不清的韵律,就是……

“咔嚓。”

一声脆响。

秦衍风眼皮一跳,决定眼不见为净,翻身裹紧了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更为清脆响亮的“啪嚓!”,如同惊雷,彻底劈散了他的睡意。

秦衍风一个激灵坐起,脑中闪过无数糟糕的念头,披上外袍就冲了出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那把“身首异处”的扫帚。

这是魔兽来袭吗?

他心头一紧,循着声音源头冲到厨房门口,只见——

慕风提着滚烫的茶壶,正垂眸凝视着桌面。那里,他唯一一套能充门面的白瓷茶杯,杯壁裂开一道狰狞的纹路,随即在他清冷的目光中,“哗啦”碎成几片。

秦衍风一口气没上来。

“师尊。”慕风猛地回头,身体瞬间绷直,像一柄骤然出鞘又强行按回的剑。他垂下眼睫,“弟子……这就收拾。”

话音未落,一股混合着焦糊与诡异酸涩的气味,霸道地钻入秦衍风鼻腔。他目光一扫,落在角落那个被重新启用的废弃药炉上——里面正咕嘟着一坨颜色深沉、冒着刺鼻气泡的黑色不明物。

秦衍风沉默了三秒,缓缓开口,语气里是看透命运的沧桑:“为师……是哪里做得不够周到,让你入门第二天,就起了这等……谋逆之心?”

慕风抿紧了唇,沉默地将那锅“弑师证物”处理掉,动作利落,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嫌弃。

看着徒弟那副“九级生活残障”却偏又认真得惹祸的模样,再看看报废的扫帚、牺牲的茶杯、空气中残留的犯罪证据……秦衍风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灵石袋又在隐隐作痛。

“师尊,”慕风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此处的器具,似乎……格外脆弱。”

秦衍风看着他清俊脸上那抹无辜,只觉得心口又被插了一剑。他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慕大公子,劳驾,移步,那边,站着。你不动,便是帮了为师天大的忙了。”

慕风从善如流,退至角落阳光里。身姿挺拔,气质清贵,与这破败厨房格格不入,像一件误入杂货铺的传世仙器。

秦衍风正头疼着这“祖宗”今日的口粮该去怎样问他讨回来,一道金光破空而至,“啪”地一声,一枚传讯符箓钉在他面前的门框上,灵力充沛,彰显着来者的“阔绰”。

他展开一看,是掌门凌苍羽铁画银钩的字迹:

【衍风,辰时三刻,砺剑堂,门规课,轮至飞影峰。】

秦衍风眼前一黑。

让他去给新弟子讲门规?掌门师兄是真不怕他把啸山未来的栋梁,全都“熏陶”成坑蒙拐骗……哦不,是灵活变通的人才吗?

“师尊?”慕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衍风没好气地将那枚彰显着“麻烦”的传讯符箓晃了晃,语气沧桑:“走,带你去见识一下啸山最大的讲学堂。顺便……”他瞥了一眼刚刚摧毁了厨房的徒弟,补充道,“给你找个能安静坐着,便是最大贡献的地方。”

砺剑堂内,人头攒动。

新入门的弟子们身着统一的啸山服饰,仅是袖口处的细微纹路差异,便昭示着他们所属的不同峰门。众人屏息端坐,堂内落针可闻。然而,当秦衍风带着慕风踏入时,这片刻意维持的肃穆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瞬间泛起层层涟漪。细微的骚动与窃窃私语在空气中蔓延,无数道目光黏在秦衍风身上——好奇、探究,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秦衍风视若无睹,径直将慕风安置在靠窗的角落,自己则硬着头皮,一步步走上了那让他浑身不自在的讲台。

“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忽略底下那些针尖似的视线,“今日,由我暂代此课,讲讲啸山门规……”

话一出口,秦衍风敏锐地察觉到,角落里他那唯一的弟子,肩头几不可查地轻轻颤动了一下。虽然慕风头垂得更低,但那抿紧的唇角,分明泄露了一丝极力压抑的笑意。

这小子在笑什么?

秦衍风忽然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年,他自己就是全啸山最令讲习长老头痛的存在,靠着在门规课上传纸条、打瞌睡、花样溜号而“名震”啸山。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认命地翻开那本厚重得能当砖头使的《啸山门规》,只觉得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刚念了不到三页,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上。

“啸山门规第一条……”他“啪”地一声合上书册,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在于心诚。念诵百遍,不如践行一次。今日天气甚好,诸位皆是仙途璞玉,悟性非凡,自行领悟即可。此课改为自习,若有不解之处……嗯,可相互探讨。”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嘘声和低笑,却也没人敢当面驳斥一位师叔——即便是个“废柴”师叔。

秦衍风乐得清闲,倚在讲台边,望着窗外流云。鸟语花香,室内“祥和”,他几乎要陶醉于这难得的惬意之中。

然而,一道清亮却充满挑衅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刺破了这虚假的平静:

“秦师叔。”

坐在前排的慕容皓缓缓起身,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却锐利如剑,直刺台上。

“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秦师叔。”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砺剑堂每个角落,“门规首重,便是扞卫正道,死生不移。敢问秦师叔,”他话语微顿,声音陡然拔高,字字诛心,“四年前仙魔大战,魔兵压境,生灵涂炭之际,您身为当时翘楚,为何——临阵退缩,独善其身?!”

“轰——!”

整个砺剑堂瞬间炸开,所有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齐刷刷地聚焦在秦衍风瞬间苍白的脸上。

秦衍风袖中的手骤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想开口,可脑海中被迷雾笼罩的记忆和心口那道无形的伤疤同时作痛,让所有辩解都堵在喉间,化作无声的窒息。他仿佛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承受着台下无数道目光的无声凌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角落靠窗的位置,有人站了起来。

慕风起身的动作不疾不徐,衣袂拂动间,自带一股清冷气度,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他并未看慕容皓,而是先向秦衍风投去一道平静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说“交给我”。

随后,他才转向慕容皓,语气淡得像山间晨雾:

“慕容兄此言,有失偏颇。”

他缓步向前,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仙魔大战,波谲云诡,表象之下暗流涌动,岂是简单的‘进’与‘退’二字可以概括?有些‘退缩’,或许是为了留存火种,完成更重要的托付;而有些始终站在光里的世家,其族谱之上,也未必片尘不染。”

他走到慕容皓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微微倾身,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千钧:

“譬如,北境慕容家。两百年前,‘血刃仙’慕容枭叛出家族,携布防图投靠魔尊,致使联军侧翼溃败,死伤逾万……这段尘封的旧事,慕容师兄,需要我在此,当着众同门之面,细细分说,深究下去么?”

慕容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骄纵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震惊与恐慌。这是慕容家耗费巨力掩盖的绝对机密,一个籍籍无名的飞影峰弟子,如何得知?!

他看着慕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风不再看他,转身,对着满堂寂静的弟子,也对着台上怔然的秦衍风,微微躬身:

“弟子妄言,请师尊恕罪。”

说罢,他径直回到自己的角落坐下,仿佛刚才那个一语定乾坤、逼退慕容家骄子的人不是他。

一场风暴,消弭于无形。

课后,秦衍风在砺剑堂外的回廊下叫住了慕风。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刚才,多谢。”秦衍风看着眼前这个越发看不透的徒弟,心情复杂,“但慕容家的秘辛,你从何得知?以后莫要再如此冲动,平白惹祸上身。”

慕风抬眼,眸中被夕阳染上一层暖色,温润澄澈。

“师尊不必忧心。”他轻声应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弟子只是……略通一些杂学。至于麻烦……”

他微微一顿,声音轻缓,却重若千钧:

“弟子不怕麻烦,只怕护不住想护之人。”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秦衍风,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只是在感受这片刻的安宁。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讲堂上的锐利,只剩下全然的专注,专注地……只映着秦衍风一人的身影。

秦衍风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某种陌生的情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尖,试图用惯常的戏谑掩盖此刻的异样:

“咳……行吧,算你有理。”他强行转移话题,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那今早打碎的茶具,看在你今日还算护师的份上,就不用你赔了!”

慕风眼底的笑意终于漾开,如同春冰初融。晚风送来他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

“师尊宽厚。那明日弟子若是不小心碰坏了门窗……”

“你想都别想!”秦衍风立刻打断,一副“你别得寸进尺”的表情,“飞影峰经不起你这么个碰法!”

慕风从善如流地点头,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眼底流转着细碎的光:“那弟子明日小心些便是。”

看着他这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秦衍风只觉得耳根的热意有向脸颊蔓延的趋势。他突然发现,还没带这个小徒弟,去看看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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