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六年,早春。
青峰山的崖缝间,野樱悄然绽放,粉白的花瓣如云似雾,随风轻舞,为这寂静的山林添了几分柔婉的灵动。
山脚下的小镇名为青峰镇,被一条蜿蜒的小河温柔环抱,河堤上的柳树已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春意渐浓,生机勃勃。
青峰山虽地处东安国边陲,算不得巍峨壮丽,却因其清幽秀美而别具一格。而山中藏着一个隐世门派,门中弟子寥寥,却个个身怀绝技。该门派隐于山林深处,知之者甚少,颇为神秘低调。
晨光微露,山间雾气缭绕。
封灵籁一袭素衣,在练武场上翩然起势。她的掌势行云流水,衣袖翻飞间,惊起几片落花。待她最后一式收势,额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师妹,今日这般用功?”
熟悉的声音传来,封灵籁回眸,见二师兄提着竹篮拾阶而上。篮中新鲜的蔬果透着水灵劲儿,最上头还搁着两包用油纸包好的点心。
“师妹,今日镇上可热闹了。”二师兄放下手中的篮子,笑着说道,“来了个戏班子,唱的是《贵妃醉酒》,听说那角儿唱得极好,镇上的人都去瞧了。”
封灵籁闻言,眉梢微动。她虽常年居于山中,却并非不谙世事。《贵妃醉酒》这出戏,她曾听师父提起过,说是曲调婉转,词句缠绵,唱尽了人间情长与无奈。她心中微微一动,似有一丝涟漪荡开。
“戏班子?”她轻声问道,目光投向山下的小镇方向,仿佛能透过层层山林,看到那热闹的街巷与喧嚣的人群。
“是啊,师妹若有兴趣,不妨下山去看看。”二师兄笑道,“整日练武,也该放松放松。”
封灵籁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素来性子清冷,可不知怎的,今日却格外想看看师父所说的人间情长与无奈。
“也好。”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午后,封灵籁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裳,独自下山。
青峰镇上,她还未走近百花楼,楼中戏班子的锣鼓声已远远传来,街巷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她剥开楼外围观的人群,挤进楼中,运气不错地寻得一个空位,她落座后将目光落在戏台之上。
台上,那扮作贵妃的女子身着华服,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她的唱腔婉转悠扬,似泣似诉,仿佛将人带入了那深宫中的爱恨纠葛。
封灵籁正襟危坐,静静听着,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或许是话本子看太多了吧!
暮色渐浓,窗纱上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尽了。那咿咿呀呀的唱腔还在耳边萦绕:“海岛冰轮初转腾......”
封灵籁怔怔地出了会神,直到瞥见窗外柳梢头悬着的那轮明月,才惊觉时辰已晚。酒席上猜拳行令正酣,她悄悄起身离席,夜风裹挟着脂粉香与酒气扑面而来,倒叫人无端生出几分惆怅。
她站在楼外,抬头望了望天幕,几颗疏星点缀其间,月色清冷如水。她暗道不妙,心中责怪自己看戏太过入神,竟忘了时辰。师父素来严厉,若发现她私自下山,定会责罚。
她不敢耽搁,运起轻功“踏流云”,往山门赶去。
草木劲风,飞燕惊叫。
夜风在耳畔呼啸,封灵籁的衣袂翻飞。她山门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不知怎地,她心中有些不安,反正不是因为偷溜下山。
夜色沉沉,山林间静谧无声,唯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封灵籁屏息凝神,心中警惕,生怕有人跟踪。她虽年轻,却并非不知江湖险恶。
她的门派虽隐世不出,但门规森然,门中弟子未经许可,不可偷溜下山,也绝不可轻易暴露行踪。虽然她偷溜下山过几回,可也未曾这般晚回过,况且每次二师兄都会为她打掩护,也不知今日二师兄能不能为她掩护过去。
封灵籁越想,心中越是焦急,脚下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还未至山门前,她便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她心下大惊,脚下步伐愈发迅疾。
临近山门,封灵籁猛然止步,躲入一旁的灌木林中,屏息凝神,小心窥伺。只见山门前立着十几个手执弯月刀的黑衣人,他们刀刃上血迹未干,顺着银白的刀身缓缓滑下,滴落在青石台阶上,宛如绿海中绽放的红梅,刺目而妖异。
封灵籁心中一沉,不禁攥紧了五指,不知不觉中指甲陷进肉里,手心一片血痕。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群凶神恶煞之人。
不久,又见山门内走出几十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个个蒙面,手持弯月刀,杀气腾腾。领头那人身形壮硕,肩扛一把大金马刀,刀身厚重,寒光凛冽。
大金马刀插在青石板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领头那人冷声道:“给我一把火烧了这里,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话音未落,几十个黑衣人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毫不犹豫地扔进山门内。星星之火瞬间燎原,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将夜空染得一片血红。
封灵籁看着山门内的建筑被火焰吞噬,心中如刀绞般疼痛。那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是师父与师兄弟们共同守护的家园,如今却在这群恶徒的手中化为灰烬。她咬紧牙关,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与悲痛,继续潜伏在灌木林中,伺机而动。
领头那人环视四周,又冷声吩咐道:“东六,你们哥几个守在门前,务必等火烧尽,灰埋了再撤,莫让旁人看出蹊跷坏了事。”
“是!”几名黑衣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而冷酷。
随后,领头那人带着大部分黑衣人迅速撤离,只留下七八个黑衣人在山门前看守。他们分散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手中的弯月刀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森森寒光。
封灵籁望着山门内熊熊燃烧的大火,心如刀绞,仿佛置身于热锅之上,煎熬难耐。这般大的动静,却不见师门中有人出来应对,她心中已然明了——师父与师兄弟姐妹们,已遭不测。
泪水无声地从封灵籁的眼眶中滚落,滴落在泥土里。她强压下心中的悲凉与绝望,决意拼死一搏。
于是,她小心绕过山门,来到后山,从荆棘遍布的陡坡上滑进山门内。细密的荆棘在她的手臂和脸颊上划出无数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向前冲去。
封灵籁随意扯了一块帘布,用水浸湿后披在身上,便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海。她穿过大厅,只见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中,有师兄弟姐妹的,也有那些黑衣贼人的。
鲜血与火光交织在一起,刺目而惨烈。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继续穿过回廊,朝着师父的居所奔去。然而烈火肆虐,吞噬着她所熟悉的一切。
封灵籁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滚烫的灰烬沾满了裙摆。她颤抖的双手捂住脸庞,温热的泪水从指缝间渗出,很快被热浪蒸干。
“怎么会......”封灵籁嘶哑的嗓音消散在噼啪作响的火声中。
她不明白,只是下山看戏的功夫,师门怎会遭此大难。她也从未听闻,师门中有谁与外人结过仇怨。那些黑衣人为何要灭她师门满门?她越想,心中越是痛苦,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心头反复割磨。
烈焰肆虐,灼热的气浪几乎要将封灵籁吞没。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忽然瞥见地上蜿蜒着一道暗红的血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她的心猛地揪紧了——这血迹断断续续,却执着地指向某个方向。
“师娘......” 封灵籁喃喃自语,顾不得被火星灼伤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追着血迹跑去。
当她终于跑到自己的小屋前,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师娘,此刻正倚在门廊的木柱旁。素白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听到脚步声,师娘艰难地抬起眼帘,嘴角却依然挂着那抹熟悉的、安抚般的微笑。
“灵籁......”
气若游丝的呼唤让封灵籁瞬间红了眼眶。她扑跪在师娘身前,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生怕加重师娘的伤痛。混合着烟尘的泪水滚落脸颊,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师娘染血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就像往常每一次安慰她时那样:“灵籁……你……回来了……”
封灵籁握住师娘的手,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师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呢?师兄弟姐妹们呢?他们……他们还活着吗?”
师娘的眼神黯淡下来,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力气。
封灵籁心中大恸,紧紧握住师娘的手,泣不成声:“师娘,你别睡,我带你出去,我们去找大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师娘有气无力地摇头,气虚声弱道:“快…快跑…离开东…安,永远都不要…回来……”随后染血的玉霜剑塞进封灵籁手中,剑柄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她又艰难地去摸怀中的漆金密匣,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封灵籁慌忙去接,却见师娘的手指突然脱力——“啪嗒”一声,密匣砸在青石台阶上,溅起的泥水沾湿了她的裙角。
师娘再无力支撑,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囊,向泥泞的地上摔去。
封灵籁看着躺在泥泞里,没了气息的师娘,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
火蛇在她身后肆虐,吞噬着一切,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化为灰烬。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灼痕,疼痛如刀割,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映出她苍白而决绝的面容。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她要为师父师娘以及同门们报仇!
封灵籁捡起地上的漆金密匣,目光哀凄地扫过满地的尸首。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如今已冰冷僵硬,再也无法回应她的呼唤。而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强压下心中的悲痛,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对着那些逝去的同门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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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师门被灭(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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