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门十三针”

封灵籁指尖轻触师娘冰冷的面颊,随即解下残破的帘幔,仔细裹好师娘遗容,又以衣带将尸身牢牢缚在自己背上。

玉霜剑握在手中,透着一股寒意。

她足尖一点,身形如轻烟般掠向火光摇曳的山门。

断壁残垣之间,血光隐隐浮动。

玉霜剑化作一道冷电,剑光闪动,血珠飞溅,在凄清月色下绽开点点红梅。

黑衣人不及惊呼,便已喉裂倒地。

剑锋割开皮肉的感觉滞涩而温热,竟在她麻木的心底激起一丝异样的灼热。

原来杀戮如鸩酒,蚀骨灼心。

不过半炷香功夫,山门前已归死寂。

月光如冷银,铺洒在血染的石阶与尸身上。

玉霜剑尖垂下,一滴血珠沿剑脊滑落,在阶上晕开暗红。

夜风呜咽,带着刺鼻的血腥,阶畔野草亦染作暗赭,瑟瑟颤抖。

封灵籁孑然独立。

背上师娘的尸身紧贴她的脊梁,裹尸布早被血浸透,湿冷黏腻,寒意透骨,仿佛是师娘无言的悲诉,又像是诀别前最后的依偎。

她指尖轻触冰冷的剑刃,上面的鲜血尚且温热,与师娘正在消散的体温截然不同。

这不是梦。

是地狱。

“师娘……”她嘶哑低唤,话音一出便散在风中,“弟子这就带您走……去一个清净所在……”

月光将她的孤影拉得修长。

她蓦地翻转玉霜剑,在掌心狠狠一划,血珠蜿蜒而下。

“苍天在上!”封灵籁仰起染血的面庞,字字泣血,“弟子封灵籁,今日以血为誓!此仇不共戴天,必教仇人血债血偿!”

说罢,她重重跪倒,膝盖撞在石阶上,发出闷响。

额角触地之时,温热的液体沿鼻梁滑下,分不清是血是泪。

连叩三记响头,封灵籁以剑拄地,缓缓起身。

她单薄的身子裹在尽染血色的青衫中,于凛冽夜风中猎猎作响。

她站得笔直,犹如一柄刚从血池中淬炼出的利剑,锋芒之下,尽是孤绝苍凉。

封灵籁踏月疾行,奔了一夜,直至东方发白,才在一处松柏环抱、清泉淙淙的山坳中停下。

她跪在湿润的泥土地上,十指深深插入土中,指甲翻折亦不自知,只机械地挖掘,直至成坑。

她将师娘轻轻放入,小心理了理血迹斑驳的裹布,动作轻柔如哄婴孩入睡。

孤坟静立山间,无碑无字。

唯有松涛呜咽,如泣如诉。

她不敢立碑,唯恐仇家寻来,扰了师娘九泉之下的安宁。

忽然,东边密林惊起一片飞鸟,扑棱四散。

封灵籁心头警兆突生,身形如惊鸿般疾掠下山。

山风呼啸,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将至山脚,封灵籁猛地止步。

晨光微熹中,数十道黑影如铁桶般封住了唯一去路。

森寒兵刃反射出刺目的冷光,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青峰山仅此一路,其余皆是飞鸟难渡的悬崖绝壁。

此刻,她退路已绝。

她紧握玉霜剑,剑身映出她苍白的面容。

身后是埋着至亲的青山,面前是淬毒的刀锋。

封灵籁嘴角掠起一丝冷笑,森寒未达眼底。

剑光乍起,如一道凄冷的弧月,直取为首者咽喉,血箭飙射。

封灵籁身影在重重刀光中飘忽游走,每一剑皆是决绝的杀招,仿佛连自己的性命也可随手抛却。

突然,一柄弯刀破空而至,狠狠砍入她的肩胛,鲜血顿时浸透青衫。

她眉峰不动,反手一剑,精准刺入偷袭者心窝。

痛楚于她,早已麻木。

黑衣人阵脚微乱。

他们惊骇地发觉,这少女眼中所燃烧的,竟比刀锋更冷。

剑尖滴血,在地上划出一道猩红的弧。

封灵籁微微喘息,将散落鬓角的发丝掠至耳后,露出半边染血的清丽侧脸。

她的眸子亮如鬼火。

然而,就在她剑势攀至顶峰的一刻——

一道尖锐的哨箭声撕裂长空,如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封灵籁心底沉沦的杀意。

她悚然惊觉,方才一瞬,自己竟险些迷失于杀戮的快意之中。

黑衣人包围圈骤然收紧,远处脚步声杂沓逼近。

封灵籁眼神一凛,玉霜剑猛地划出一轮雪亮满月,凛冽剑气激荡,逼得四周敌人齐齐后退半步。

机不可失!

她足尖在湿滑山石上轻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自那稍纵即逝的缺口处疾掠而出,青衫翻飞间,已腾身跃上道旁虬劲的古松。

枝丫轻颤,封灵籁染血的身影霎时消失在浓重晨雾之中,只余几滴未干的血迹,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夜色如墨。

封灵籁蜷缩在农家鸡舍的角落。

干草磨蹭着肩胛的伤口,混杂鸡粪的空气窒闷难闻。

她将脸埋入臂弯,耳中充斥着母鸡的咕哝声,以及从木板缝隙传来的市井喧嚣——叫卖声、嬉闹声、车轮辘辘声。

这凡俗的声响,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清冷月光从茅草屋顶的缝隙漏下,在她染血的衣襟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此刻,腹中饥饿如火烧。

她屏息静听,默数更漏,直至农舍灯火逐一熄灭,连守夜的老犬也沉入鼾声。

封灵籁这才如落叶般飘入厨房。

月光下,灶台上放着半块冷硬的馍馍。她伸手去取时,才发觉指尖竟在微微发颤。

她如获至宝般紧攥住那馍馍,缩回角落狼吞虎咽。

干硬的馍渣噎在喉间,哽得她眼眶发红。慌乱中摸到水瓢,舀起半瓢冰冷的井水便猛灌。

“哐当——!”

水瓢磕碰缸沿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封灵籁浑身骤然绷紧,耳廓微动,已捕捉到里屋窸窣的穿衣声。

她正欲隐入暗处,厨房木门被猛地推开,一道带着风声的寒光迎头劈下。

封灵籁拧身急闪,镰刀擦着衣角,深深砍入一旁的案板。

“大娘且慢!”她压低嗓音急道,双手微举,“我并无恶意!”

月光透窗而入,映亮她凌乱发丝下苍白憔悴的脸。

农妇举镰的手缓缓垂下,浑浊眼中满是惊诧与怜悯:“造孽哟……姑娘家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借着昏光,农妇看清了她褴褛血污的衣衫和布满伤痕的手腕。

她粗糙的手颤抖着放下镰刀,摸索着点燃了半截蜡烛。

“可怜见的……你这是遭了什么大难啊?”农妇粗糙的手带着暖意,轻抚过封灵籁凌乱的鬓发。

“家中……遭了山匪,只我一人……逃了出来……”封灵籁涩声道,喉头哽咽。

这谎言如刀刃刺心——那些黑衣人,又何尝不是比山匪凶残百倍的豺狼?

农妇不疑有他,颤巍巍走向里屋,捧出一套叠得整齐的粗布衣裳,边角绣着几朵稚拙的小花,“这是我闺女……出嫁前穿的……”

随即塞入封灵籁怀中。

布料上残留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干净而温暖。

封灵籁指尖微颤,这质朴的善意竟比刀光剑影更令她难以承受。

她张了张口,最终只低低道:“多谢大娘。”

“等着,老婆子给你烧点热水。”农妇转身走向灶台,佝偻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踏实而温暖。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

封灵籁望着怀中粗布衣上那歪扭的小花,眼眶蓦地一热。

农妇将冒着热气的温水倒入浴盆。

封灵籁褪下血衣,农妇倒抽一口凉气——少女单薄的背上布满了可怖的青紫瘀痕,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仍在渗出暗红的血珠。

“天杀的……作孽啊……”农妇声音发颤,急忙寻来家中粗劣的伤药,为她轻柔涂抹。

温水流过伤口,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她紧咬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回。

沐浴更衣后,封灵籁换上洁净的粗布衣,躺在散发阳光气息的床褥间,将贴身的密匣紧紧按在胸口。

朦胧间,见师娘立于茫茫白雾中,唇瓣开合,殷殷嘱托。

她拼命向前奔跑,那身影却渐行渐远……

“师娘——!”封灵籁嘶声惊呼,猛地惊醒,枕畔已是一片湿凉。

窗外,启明星孤悬天际,清冷而微茫。

封灵籁指尖摩挲着密匣上繁复的纹路,轻声道:“弟子定会查明真相……为你们……报仇雪恨!”

说罢,极度的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拖入黑暗。

这一次,梦中的师娘对她露出了温婉的笑容,那温暖的手仿佛轻轻拂过她的额发:“傻孩子……好好活下去……”

一滴泪,无声地没入鬓角发丝深处。

春雨如丝,绵绵不绝,将青峰镇笼罩在一片凄迷烟雨之中。

夜色尚未褪尽,天边只透出一线惨淡的微光,挣扎着穿透厚重云层。

骤然,马蹄声如闷雷炸响,滚滚而来,震得群山回响。

无数黑衣铁骑如鬼魅般涌入沉睡的小镇,刀鞘与铁甲碰撞的铿锵之声,瞬间撕裂了黎明的宁静。

为首一人勒马而立,冰冷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搜!”一声冷酷的命令,如同寒冰坠地。

农舍简陋的木门被粗暴踹开,尚在梦乡的百姓被粗暴地拖拽起来。

摇曳的烛光下,映照出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一老妇人手中的油灯“啪”地摔落,微弱的火苗在湿漉的地面上挣扎了几下,终化为一缕绝望的青烟。

黑衣人阴鸷的目光如淬毒的刀锋,冰冷地刮过每一张惊恐的面孔。

斗笠下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

每确认不是目标,便是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潮湿冰冷的青石板上,迅速与雨水交融,蜿蜒成一道道刺目的猩红溪流。

“不是这个。”

“也不是这个。”

冰冷的宣判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利刃割裂皮肉的闷响。

一孩童刚发出啼哭,便被母亲死死捂住嘴巴,妇人颤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凄迷的雨幕中,小镇如堕无间地狱。

街巷中充斥着绝望的哭嚎、凄厉的哀求、铁蹄踏碎水洼的浊响与刀剑的铮鸣。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青峰镇已是血染长街。

鲜血飞溅,染红了窗棂上喜庆的剪纸,浸透了妇人昨夜细心浆洗的粗布床单。

几个后生刚冲出家门欲要反抗,便被呼啸的劲弩无情钉死在竹篱之上,温热的鲜血顺着翠绿的竹篾,滴滴答答落入泥泞的血水中。

血水混着雨水在狭窄的街巷横流,将青灰的石板染成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一总角小儿无声无息地趴在冰冷的血泊里,小小的手中,还紧紧攥着半块没来得及吃完的麦芽糖。

黑衣人们踏过横七竖八、尚有余温的尸身,沉重的靴底冷漠地碾碎滚落在血泥中的藤球。

他们步履从容,仿佛脚下践踏的不是人命,而是无足轻重的草芥枯枝。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刀锋上不断滚落的血珠,却洗不去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远处,隐隐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濒死幼兽的哀鸣。

为首男子微微侧耳,斗笠下的唇角勾起残忍的冷笑。

他抬手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手下循声而去。

片刻之后,呜咽声戛然而止。

绵绵春雨依旧无声飘洒,雨水顺着茅檐滴落,将石板路上大片的血迹晕染成淡红的泪痕。

远处青峰山沉默巍峨的轮廓,静静伫立在凄迷的雨雾中,宛如冷眼旁观人间惨剧的亘古神祇。

镇中心,飞阁重檐之下。

檐角雨帘如注,一身着玄甲的中年汉子静坐于太师椅中,面庞隐在斗篷的阴影里。

甲片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将军的手指轻叩着扶手,节奏与雨声微妙地重合。

“报——!”

一声急促的呼喊撕裂雨幕。

一名气息精悍的黑衣人踏着血水泥泞疾奔而至,单膝点地,溅起一片猩红:“禀将军,尚未寻获!”

斗篷阴影之下,两道寒芒骤然亮起,锐利如出鞘的刀锋。

周遭的滂沱雨势,仿佛被这无形的杀气所慑,微微一滞。

“王庚……”玄甲汉子声音不高,却让跪地者脊背瞬间绷直,“当真废物。区区一个江湖门派,竟办成这般烂摊子。”

侍立一旁的心腹亲兵觑准时机,恰到好处地躬身趋近,姿态恭谨:“将军息怒。主上此番特遣您坐镇收拾局面,不正说明……”

话到此处,他敏锐地察觉到将军眼风如刀般扫来,立时噤声,垂首屏息。

然而,那将军隐在斗篷下的眉梢,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哦?”他声音里掺入一丝玩味,“说下去。”

亲兵眼中精光一闪,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入雨声:“那王庚不过一介莽夫,行事粗鄙,如何能与将军您深得主上信重而相提并论?此番宁可血染长街,主上对那逃走的‘东西’……其志在必得之心,可见一斑啊。”

将军忽地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雨中格外清冷。

他抬起戴着玄铁护腕的手,在亲兵肩甲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你倒是个明白人。”

随即,目光投向雨幕深处,“传令,东街搜过,再篦一遍西市。那丫头……”话音微顿,再吐出时已带铁血寒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骨。”

亲兵心领神会,脸上堆起敬畏,腰弯得更深:“将军英明!小的定教那丫头葬在此山!”

言罢,亲兵迅速转身,身影没入茫茫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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