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少年凝视片刻,双手合十低诵,声音清越如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随后利落地将两人扛起。一个搭在左肩,一个负在右背,步履稳健地向西行去。
封灵籁望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莞尔。这少年不过弱冠之年,眉宇间却已透着超脱尘世的慈悲,当真是个妙人。
市集上,方才的打斗痕迹已被迅速清理。商贩们重新支起摊位,叫卖声此起彼伏。几个孩童嬉笑着从封灵籁身边跑过,险些撞到小曲。她连忙将小曲往身边带了带,加快脚步往福鼎楼走去。
还未进门,便听得楼内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跑堂的伙计端着菜肴穿梭其间,掌柜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热闹景象与先前别无二致。
“两位客官可算回来了!”掌柜眼尖,立即带着伙计迎上前来。他手中捧着的檀木食盒雕工精美,盒盖上的缠枝莲纹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菜肴都已备好,不如让伙计给您送到府上?”
封灵籁正要答话,忽觉衣袖被轻轻扯动。低头一看,小曲正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食盒上的纹路,眼中满是新奇。
“喜欢?”掌柜会意,笑眯眯地说道:“这食盒用的是上等紫檀,内衬三层棉帛,最是保温。便是三九寒天,也能保得菜肴热气不散。”他说着轻轻打开盒盖,一股混合着松木清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小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仰着小脸急切道:“掌柜的,这样的食盒哪里还能买到?我想...买一个。”
掌柜捋了捋花白的短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食盒可是我们福鼎楼的独门手艺,外头绝无二家。不过...”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看小公子这般诚心,老朽破例卖你一个也无妨。”
“当真?”小曲喜出望外,急忙追问,“要多少银两?”
掌柜左右伸出两根布满老茧的手指比划道:“十两足银。”
“成交!”小曲毫不犹豫地从贴身荷包里掏出一颗小金珠,郑重地放在掌柜掌心,“剩下的便是给你与小杜哥哥的赏钱。”
掌柜握紧手心中的金珠,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小公子真是爽快人!小杜,还不快谢过贵客!”
小杜连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多谢公子厚赐,小的定当仔细伺候,将饭菜安然送到府上。”
封灵籁见状,唇角微扬:“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动身吧,家里那位怕是等急了。”她一手提着新得的食盒,一手牵着小曲走在前面。身后,小杜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食盒,亦步亦趋地跟着。
封灵籁侧首看向身旁的小曲,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这食盒,是要送给谁?”
小曲闻言,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给师父的!下个月初八就是师父生辰啦!”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食盒上的雕花,“这个既好看又实用,师父出诊时带着,就再也不用吃冷饭了。”
“原来下月是你师父生辰?”封灵籁脚步微顿。
“是呀!”小曲仰起小脸,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姐姐打算送师父什么礼物?”
封灵籁轻蹙蛾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提手:“这...我还没想好。你师父平日都喜欢些什么?”
“那可多啦!”小曲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品茶、赏花、斗鸡、斗蛐蛐……反正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封灵籁听得哑然失笑:“你师父这爱好倒是...别具一恪,还挺博采多学的。”
“那当然!”小曲骄傲地挺起胸膛,眼睛亮晶晶的,“我师父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二人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已到了家门口。推开门扉,只见院中花池旁,戚玉嶂正挽着袖子在除草。暖阳的余晖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棱角分明的脸颊上。
听到门响,戚玉嶂转过头来,眼中漾开一抹笑意:“哟呵,总算是回来了。”说着,他将锄头往墙边一靠,就着院中的水缸舀了瓢清水洗手。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他随意在衣袖上擦了擦,便大步走来接过封灵籁手中的食盒。
“你们先去洗手歇着。”戚玉嶂温声道,“剩下的我来。”
戚玉嶂领着小杜进了屋,两人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取出。小杜摆好最后一道菜,拱手道:“客官,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先回酒楼了。”
“有劳了。”戚玉嶂回礼,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递过去,“路上买碗茶喝。”
这时封灵籁和小曲也净了手进来。
小曲一进屋就扑到桌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满桌佳肴。戚玉嶂盛了碗汤递给封灵籁,汤色清亮,上面飘着几粒枸杞:“趁热喝,今日奔波辛苦了。”
封灵籁接过青瓷碗,心头一暖:“多谢。”
席间,小曲眉飞色舞地讲起市集见闻。说到面纱女子下毒害人时,他攥紧了筷子;讲到侏儒老者从天而降时,他激动地比划着;提及玄衣少年仗义相助时,他眼中满是钦佩。
“那女子当真歹毒!”小曲越说越气,突然“啪”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青天白日就敢当街害人,简直...…”
“小曲。”戚玉嶂轻咳一声,指了指他溅到桌上的汤渍。
小曲这才意识到失态,吐了吐舌头,连忙用袖子去擦。封灵籁忍俊不禁,夹了块鱼肉放在他碗里:“慢些说,先吃饭。”
小曲继续道:“不过那女子的毒好生厉害……”
他话还未说完,戚玉嶂面色骤变,手中竹筷“啪嗒”一声落在桌上。他快步绕到封灵籁身侧,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姑娘,让我为你诊个脉。”
封灵籁顺从地伸出手腕,笑道:“我与小曲离得远,并未沾染上那毒物。”
“毒之一道,最是防不胜防。”戚玉嶂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封灵籁腕间,眉头微蹙,“还是谨慎些好。”
片刻后,戚玉嶂紧绷的神色终于舒展:“脉象平稳,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他顿了顿,眼中泛起笑意,“明日过后,就不必再服药了。”
“当真?”封灵籁眼中顿时漾起欢喜的涟漪,眼波流转间尽是明媚,“戚大夫真乃神医再世。”
戚玉嶂摇头失笑:“莫要取笑。”转头看向小曲,“来,让为师也给你诊诊。”
小曲早已伸出肉乎乎的手腕,得意道:“美鲛人姐姐没事,我更不会有事!当时姐姐反应可快了,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她拽着跑出老远呢!”
确认小曲也无碍后,戚玉嶂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轻轻刮了下小曲的鼻尖:“好了,快些用饭。待会儿记得帮为师熬药。”
饭后,封灵籁与小曲神神秘秘地交换了个眼神,趁着戚玉嶂不注意,悄悄将那个雕花食盒藏进了后院柴房的暗格里。两人正蹑手蹑脚地准备去洗碗,却见他早已抱臂倚在厨房门边,眼中噙着促狭的笑意。
“姑娘的手...”戚玉嶂不由分说地接过封灵籁手中的碗碟,“不该沾这些油污。今日奔波一日,又受了惊吓,合该早些歇息。”转头对小曲道,“至于你,去廊下给那位老丈熬药才是正经。”
见二人还想争辩,戚玉嶂一手一个将她们轻轻推出厨房:“快去。”
封灵籁抿嘴一笑,转身往厢房走去。
小曲撇撇嘴,乖乖点燃廊下的红泥小火炉,扇着蒲扇开始熬药。药罐里的水渐渐沸腾,他望着师父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偷偷笑了。
疏星朗月,烛火明亮。
戚玉嶂独坐书桌前,一灯如豆。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毒经》泛黄的书页,眉宇间凝着沉思。忽闻廊外脚步声急,紧接着“砰砰”敲门声如骤雨般响起。
“师父!病人醒了!”小曲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惶。
戚玉嶂合上书卷,甫一开门,小曲便如受惊的雏鸟般扑入怀中。怀中人瑟瑟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那...那老丈疯了...他要杀我...…”
“莫怕。”戚玉嶂轻抚小曲后背,温声安抚,“有为师在。”
隔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封灵籁披衣而出,青丝未束,在月色下泛着淡淡光泽:“出什么事了?”
“病人突发狂症,吓着小曲了。”戚玉嶂将小曲轻轻推向封灵籁,“劳烦姑娘照看片刻,我去看看情况。”
封灵籁牵过小曲冰凉的小手,将他引入房中。烛光下,她斟了盏热茶塞进小曲手中:“在这里很安全,把门闩好。我去看看你师父。”
小曲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别去!那老丈会伤人的!”
封灵籁蹲下身,平视着小曲的眼睛:“正因为会伤人,我才更要去。”她轻轻拭去小曲脸上的泪痕,“你师父一个人,太危险了。”
确认小曲将门闩好后,封灵籁快步走向厨房,抄起一把锋利的菜刀。刚靠近厢房,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老者的怒吼声夹杂着木器碎裂的声响,令人心惊。
封灵籁猛地推开门扉,眼前的景象令她倒吸一口凉气——整间屋子仿佛遭遇了飓风肆虐:厚重的圆桌被生生劈成两半,木凳四分五裂,窗棂支离破碎,蜡烛拦腰折断,床幔碎成布条,棉絮如雪花般在空中飘舞。
屋中央,戚玉嶂正狼狈地闪转腾挪,而那老者掌风凌厉,招招致命。两人竟都未察觉她的到来。
“砰”的一声巨响,戚玉嶂被逼跃上房梁,老者一记“隔空打牛”,房梁应声断裂。戚玉嶂随着断木重重摔落,在碎木屑中痛苦呻吟。
“哈哈哈,小子,看你还能往哪逃!”老者狂笑道。
“且慢!屋内狭小施展不开,我们去院中再战!”戚玉嶂挣扎着说道。
“休要狡辩!你已败了,纳命来!”老者说罢,一掌劈向地上的戚玉嶂。
千钧一发之际,封灵籁不假思索地运起全身功力,飞身上前硬接这一掌。
“轰——”
两掌相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气浪席卷整个房间,门窗应声碎裂,木屑四溅。
封灵籁被震得连退数步,直到院中方稳住身形。喉间一股腥甜上涌,她强忍着咽下,不动声色地拭去嘴角渗出的血迹。
这一掌的威力远超想象。若非老者有伤在身,她恐怕早已命丧当场。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老者的神情突然从狰狞转为错愕,呆立原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戚玉嶂见老者怔忡之际,指尖银光一闪,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刺入其晕穴。老者双目一闭,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轰然倒地,激起一地尘埃。
“别动!”戚玉嶂箭步冲至封灵籁身前,从袖中掏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褐色药丸。药丸表面泛着淡淡光泽,隐约可见细密的丹纹:“这是回春丸,快服下。”
封灵籁接过药丸含入口中,顿时一股清冽药香在唇齿间弥漫。药丸遇津即化,化作一道暖流顺着咽喉而下。她只觉五脏六腑如沐春风,原本滞涩的经脉被这股暖意缓缓疏通,连方才翻涌的气血也渐渐平复下来。
“运功调息。”戚玉嶂一手扶住封灵籁微微发颤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药力化开需要配合内力引导。”
封灵籁依言盘膝而坐,闭目调息。随着内力运转,药力如春水般在奇经八脉间流淌,所过之处疼痛尽消。她额间渗出细密汗珠,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血色。
戚玉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封灵籁气息的变化,直到确认她脉象平稳,这才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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