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嶂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封灵籁的腕间,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虑。诊完双脉,他紧绷的神色才稍稍舒展:“万幸,只是经脉受了些震荡。”随即又无奈地摇头,“不过姑娘怕是又要喝几日苦药了。”
这消息让封灵籁顿时垮下脸来。方才还因不用服药而雀跃的心情,转眼就化作泡影。
她不禁懊恼地想,早知如此就不该贸然出手,以戚玉嶂的能耐,定有脱身之法。
可转念间,她又想起戚玉嶂虽医术高明,终究是个文弱大夫。那老者掌力雄浑,若真挨上一掌...…
思及此,封灵籁心头那点悔意顿时烟消云散。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掌,就当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恩罢了。
戚玉嶂此刻却是后怕不已。他原是有十足把握应对那老者的——虽不善武艺,但用毒之术独步天下。那老者不过是因梦魇缠身才狂性大发,他本想借周旋之机助其发泄,待其力竭再施救。却不想差点连累美鲛人涉险。
“姑娘为何不好生在房中待着?”戚玉嶂声音发紧,带着几分罕见的严厉,“这老者功力深厚,岂是你能硬接的?好不容易才将养好的身子...…”
他话到一半,却见封灵籁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只听她轻声道:“我...我担心你嘛。”
这细若蚊呐的一句话,让戚玉嶂心头一颤。责备的话语在舌尖转了几转,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下次...切莫如此了。若你真有个闪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夜风里。
封灵籁悄悄抬眼,正对上戚玉嶂眼底未散的惊悸。她心头一软,乖乖应道:“知道了。”
目光转向地上昏迷的老者,封灵籁轻声问道:“他怎么办?”
戚玉嶂蹲下身探了探老者脉象:“无碍,只是这屋子...”环顾四周的一片狼藉,他苦笑道,“先安置在我房里吧。”
“他若再发狂...…”
“明日醒来便无事了。”戚玉嶂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老者扶起。
封灵籁连忙上前相助,二人协力将老者安置到戚玉嶂的床榻上。
借着烛光,封灵籁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戚玉嶂的居所。
简朴的房间里,一桌一椅都收拾得纤尘不染。墙上挂着幅墨竹图,笔力遒劲;窗边一盆兰草正吐着幽香。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那摞整齐的医书,有几册书页已经泛黄起皱,显然经常翻阅。
“看中哪一本了?”戚玉嶂顺着封灵籁的目光问道,声音里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封灵籁抬头望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书案旁的戚玉嶂吸引。摇曳的烛光为他俊逸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修长的身影慵懒地倚在案边,衣袂垂落间透着几分随性的优雅。
他那双眼眸在昏黄光线下更显深邃,如墨色晕染的宣纸上点染的星辰,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探寻其中深意。
“看中你这本。”
话一出口,封灵籁自己先怔住了。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像是心底最隐秘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她看见戚玉嶂执书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书页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沙响。他面上依旧从容,可那白玉般的耳廓却悄然染上薄红,在烛光映照下格外分明。
屋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轻响。
封灵籁只觉得脸颊发烫,她慌忙将视线转向墙上的墨竹图,可那画上的枝叶不知何时竟在她眼中化作了戚玉嶂执笔时修长的手指。窗外细雨敲窗,却浇不灭她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
“我真是...”封灵籁在心里懊恼地跺脚,“怎么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另一个却暗自窃喜。
“师父!美鲛人姐姐!”小曲的声音适时打破了这微妙的静默。
封灵籁如蒙大赦,快步走向门边,却在转身时瞥见戚玉嶂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她走到房门前,指尖轻叩:“小曲,开门。”
门扉应声而启,小曲如离弦之箭般扑进她怀里,小脸埋在她衣襟前蹭了蹭:“美鲛人姐姐,我担心死了!”
封灵籁温柔地抚着小曲的背脊,声音如春风拂柳:“没事了,别怕。”
小曲抽抽搭搭地退开半步,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姐姐没事就好,我去看看师父。”说完转身就要跑。
“等等,”封灵籁伸手拽住他的后领,故意板起脸,“再哭明天眼睛肿成核桃,看你师父不笑话你。”
小曲破涕为笑,“嗯”了一声,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跳着往戚玉嶂房里去了。
*
翌日清晨,细雨如丝。
封灵籁早早醒来,盯着帐顶藏青色的流苏发怔。昨夜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一把扯过锦被蒙住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像只懊恼的蚕宝宝。
“咚咚咚”,熟悉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来了...…”封灵籁有气无力地应着,慢吞吞地穿戴整齐。开门便见小曲端着药碗站在檐下,晨露沾湿了他的衣角。
封灵籁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苦得她直皱眉。她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小曲:“你师父呢?”
“师父天没亮就出门了。”小曲眨巴着眼睛。
“下雨天也往外跑...”封灵籁嘀咕着,忽然压低声音,“那个病老头怎么样了?”
小曲缩了缩脖子:“师父不让我靠近那间屋子。”
封灵籁点点头:“你师父说得对,老人家的话要听。”
“师父才不老呢!”小曲急得跺脚。
封灵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忽然招招手:“小曲,过来。”
小曲不疑有他,乖乖凑近。只见封灵籁神秘兮兮地压低身子,红唇几乎贴着他耳朵:“姐姐问你个秘密...…”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小曲紧张得直咽口水,才轻声道:“你师父...可有心上人?”
小曲瞪圆了眼睛,手里的托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活像条离水的鱼,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师、师父说...医者当以济世为怀...…”
“嗯?”封灵籁眯起眼睛。
“呃...我从未听师父提起过心仪哪家姑娘。”小曲挠了挠头,突然瞪大眼睛,“姐姐该不会是想...…”
“那他可有婚约?”封灵籁打断道,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没有。”小曲摇头晃脑,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姐姐是不是...…”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戚玉嶂的房门被暴力破开,木屑四溅。病老头披头散发地冲出来,像头暴怒的狮子在雨中转圈:“哪个龟孙子敢锁老子!”
小曲吓得钻到桌底,拽着封灵籁的裙角:“姐姐快躲起来!”
封灵籁却从容起身,反手将小曲关在房内,独自走到廊下:“是我锁的。”
“你?”病老头怒极反笑,雨水顺着他狰狞的面容滑落,“小丫头片子好大的胆子!”
“你太吵了。”封灵籁淡淡道。
病老头正要发作,院门突然“吱呀”一声。戚玉嶂撑着油纸伞缓步而入,青衫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好啊!”病老头一个箭步冲上前,“管好你家娘子!”
戚玉嶂闻言一怔,伞沿微抬,与廊下的封灵籁四目相对。
雨幕中,封灵籁看见戚玉嶂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前辈息怒。”戚玉嶂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温声道,“气大伤身,晚辈这就去熬碗安神的汤药来给前辈。”他从容地绕过满地狼藉,纸伞微微倾向封灵籁这边,为她挡住飘摇的雨丝。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在病老头愤怒的注视下,显得格外和谐。
封灵籁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唇角微扬,她对戚玉嶂这番体贴之举显然颇为受用。
雨幕中,病老头孤零零地站着,雨水顺着他的白发滴落。见此情景,他气得胡子直翘,转身怒吼道:“好小子!竟敢如此怠慢老夫!”话音未落,右手已如刀锋般劈向戚玉嶂后颈。
电光火石间,封灵籁身形一闪,十指如钩,稳稳扣住病老头的手腕。戚玉嶂趁机退开数步,拢在袖中的左手这才缓缓松开。
“松手!”病老头暴喝一声,却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
封灵籁的双手如铁钳般纹丝不动,反倒在他挣扎时骤然发力,将他的手腕往反方向一拧。
“啊呀!”病老头痛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又被封灵籁轻轻一推,整个人“扑通”一声跌坐在泥水里。
“欺负老人啦!没天理啊!”病老头突然在泥泞中打起滚来,活像个撒泼的孩童,溅起的泥点沾了他满脸。
戚玉嶂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叹:“这老前辈耍起无赖来,倒是比我还要娴熟三分。”
封灵籁见状也忍俊不禁,眼波流转间瞥了戚玉嶂一眼。她夺过他手中的纸伞,走到病老头跟前,将伞倾斜为他遮雨:“前辈,戏演够了吧?”
病老头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咔嚓”一声自己接好了脱臼的手腕。他拍打衣衫的动作突然一顿,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小丫头眼力不错,何时看穿的?”
“就在前辈满地打滚的时候。”封灵籁笑意盈盈,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堂堂武林前辈,哪会真这般不顾体面。”
病老头先是一怔,继而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檐下雨帘都为之一颤:“好!好!好个机灵的丫头!”笑声未落,他身形忽如鬼魅般闪至封灵籁身侧,枯瘦的手指直取她手中纸伞。
这一动快若闪电,哪里还有方才老态龙钟的模样?
封灵籁身形微侧,纸伞纹丝不动,依旧稳稳地为病老头遮着雨丝。她秀眉微蹙:“前辈这是何意?”
“嘿嘿...”病老头笑得像只老狐狸,“不如丫头猜上一猜?”
“有病!”
面对封灵籁的叱骂,病老头不怒反笑。突然,他身形一晃,枯瘦如鹰爪的双手直取封灵籁咽喉。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封灵籁瞳孔骤缩,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燕子抄水般腾空而起。纸伞在她手中一转,伞面划破雨幕,带起凌厉劲风。
“好身手!”病老头怪叫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十几个回合下来,封灵籁的纸伞始终沾不到他的衣角。
“玩够了!”病老头突然一掌逼退封灵籁,顺手夺过纸伞,得意洋洋地遮在自己头顶,“丫头,拜我为师如何?”
“不稀罕!”封灵籁冷声道。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肩头的衣衫。
戚玉嶂见状,连忙从屋内取来新伞,快步走到她身旁。油纸伞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既为她挡住了风雨,又不显得过分亲昵。
“两位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戚玉嶂温声劝道。
*
正厅内,炉火噼啪作响。
回到屋中的封灵籁一言不发,径直走向窗边,她推开窗棂,任由冷风携着细雨拂面而来,似是要将心中的郁闷一并吹散。
冷风入骨,封灵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一个喷嚏响起,她轻轻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双手轻轻一拉,那扇半开的木窗便缓缓合上,将外界的寒风与喧嚣一并隔绝。
当封灵籁再次出现在正厅时,戚玉嶂正在煮茶。红泥小火炉上,铜壶咕嘟作响。他修长的手指执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茶香氤氲中,他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俊。
小曲被支去熬药,病老头此刻披着戚玉嶂的月白长袍,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活像个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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