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诸伏高明捕捉到了他“真情流露”的瞬间。

一如陶瓷上绽放的裂痕、出土摇曳的绿芽，泛泛而微小，一旦注意到却扎眼无比。

眼睛是灵魂之窗，就算控制自己的表情、举止、目光，感情也会无意识的自眼中流泄。

而佐佐栖信澄就像感情的绝缘体，是心理学的深渊，浑身是谜、超然物外、不入尘俗。

……没有什么能挑起他的兴趣，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个性，没有什么能破坏他的平淡。

叫人偶尔心生“这真的是人吗？”的疑问。

但就在此时此刻，佐佐栖信澄的确露出了不同寻常的一面。

——“热情”。

不带温度、一心一意的、……“热切”。

佐佐栖信澄习惯粉墨示人，貌似诚挚恪守，实则敷衍随性，他看人的眼神跟看其他东西没两样，仿佛万物平等且不足挂心。

却没想到他的正视竟如此可骇。

像研究员在观察白老鼠、医生在解剖人体模型，他的视线穿透皮相洞彻本质，异质感达到巅峰，引发心理上的反感不适，几乎是恐怖谷理论的最佳诠释。

而他正用那样幽深悚然的视线，注视着“诸伏家主的遗体”。

诸伏高明不知道佐佐栖信澄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的父亲，对方又想借此寻找什么——可他的确明白了一件事。

“在佐佐栖信澄眼中，他们并非同类”。

0.50

日本以神道教、当地佛教为主，丧礼通常便都会在寺庙举办，也有专门的法事场所，恰好人死在了善光寺，丧礼便也举行在善光寺。

受害者家属、当事人齐聚一堂，案发现场就在不远处，而凶手尚未落网，这也方便警方取证保护。

但“死时的位置，亦是治丧的位置”——说来还真有宿命般的讽刺感。

这是佐佐栖信澄第一次参加丧礼。

近一个月前，诸伏家曾收过外守有里的讣告通知，不过他顶多只是人家老师和竹马的同居人，就算外守有里是占卜中的导火索，二人实际也无所接触。

没有关系，没有立场，没有必要，反正不在名单上，佐佐栖信澄当时便留下来看家，顺便照顾不宜出门、独处的母亲。

而在旧居的往日，规矩分明、讯息封锁，仆人工作态度极佳，以他的地位也没资格出席丧礼，往往只能从灵牌的变化知晓有人去世。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

从警察口中得知生母和诸伏夫妻重伤不治的噩耗后，佐佐栖信澄心中没有任何感觉，任谁早就预见结果都会麻木的，何况他对他们没有感情。

但听到死亡，他想起了凋前靡丽的樱树，想起初日出的震撼，以及对日落的发想。

“死亡会是什么样子”？

人类的死亡比其他生物和无生命体更加直观，因为他们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思想，进而引发更激烈的共鸣，特别是对同类。

他无缘目睹事发经过，也无法亲身莅临事后现场还原，不过能从警方分享的线索大致推理。

离奇的御神签一事，以及诸伏、佐佐栖一家的临危求助，庙方其实是知道外守一这个被占卜将为女黑化的连环杀人预备犯的，同时对方也上了保镖的黑名单。

可如果外守一细心做了伪装，还是能通过这番严防死守，观察并躲避巡逻的规律，分析人口、物资的流动情形，最终找上他们的所在地。

多人作案的几率不大，外守一本就社交圈狭窄，相依为命的爱女病逝后更是孤僻，在这种时刻找帮手的风险太高，更勿论他生性重情悲观。

孑然一身的外守一突破不了这坚固的守备，于是他以食物为突破口，在其中下了安眠药。

保镖的用餐时间比保护对象早，也是轮替的，因为吃饭时容易松懈，他们得保护好此时的雇主，却也因此率先倒下没能预警。

七点是预言的事发时间，也是约定的联络时间，所以他们此前就会先用完餐，面对稍迟堂皇入室的凶徒，两位母亲不幸的失去抵抗、逃跑能力，却也幸免于痛苦。

她们在昏睡中无知的安详离世，未用餐的诸伏家主却幸运又不幸的直面了歹徒。

——在清醒的情况下面临死亡，一般人会有什么反应？

惊恐、迷茫、不甘、憎恶、愤慨……临场反应会随现场情况、主人性格有所变化。

为让往生者安心离开，日本有闲聊笑别的丧礼习俗，但实际气氛很难不哀伤，也缺乏故作轻松强颜欢笑的心力。

就在这略微压抑的灵堂上、紧凑的准备流程中、枯燥清净的诵经声里，一道念头在佐佐栖信澄的脑海内挥之不去。

“他想知道诸伏家主的死相”。

它的存在其实并不强烈，然而耐不住佐佐栖信澄大脑放空是常态，什么想法都一闪即逝。

……这是“好奇”吗？

好奇的对象不是人，而是“死亡”，可这种概念性存在被具现化了，而诸伏家主的遗容就是它的肖像。

并不是非满足不可，却似冥冥之中有所牵引……这来自他的显意识吗？还是潜意识在提示？

终于到了告别式当天，棺木被推到礼堂中央，佐佐栖信澄手持分发的鲜花，首先排队瞻仰诸伏家主的遗容。

棺底存放着保温的乾冰，挥发出丝丝寒气与二氧化碳，瞻仰时不应停留太久也距离太近，因此吸入过多不慎窒息身亡的憾事层出不穷。

这是最后一面，也是他第一次正视对方。

朝夕相处半年的男人就沉睡在花海里，鲜花与千纸鹤小心翼翼的避开面部，积洒在遗体上。

……是误吸了二氧化碳吗？还是体质不耐？

照理说气体堆积在底部，才刚驻足又保持距离的佐佐栖信澄是不会吸入的，可事实上是他感到了恍惚。

——否则他怎么会看见那张脸“一片空白”呢？

0.51

遗体美容师会帮往生者化妆，恢复生前原貌并增添气色，使其体面的离开，也是为瞻仰遗容的人安心送别，将这最后一面保存于记忆当中。

——可光秃填平的五官，平滑无生气的皮肤，怎么看都不是它应该达到的效果。

佐佐栖信澄没见过死相，可他知道人死后的状态，而触摸遗体的环节能让他正大光明的探查。

日本的丧礼步调非常快，去世当天就要立刻进行，然而诸伏家留存家属尽是少童，无法独立办丧，还卷入了恶劣的连环谋杀案，不免得拖上几天。

尽管如此，遗体仍被保存得很好，有干冰延缓腐化，并未完全僵硬，保留着生时的弹性。

手指试图临摹五官，却临摹不出凹凸、稜角的概念，唯有脸庞还存在弧度，没有任何毛孔，甚至没有粉底的触感，没有生物特征……

“就像尊假人模特”。

这不是“人”，起码不符合“生物学的人类定义”——然而本能告诉他这就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犹如迄今为止都活在假象之中，佐佐栖信澄第一次真正认识人类这种物种。

他开始翻找自己的记忆库，由于注意力发散、脑筋欠缺活动，不会特意观察并记录什么，他的记忆总是破碎朦胧的。

可如今仔细回想，除了明光兄弟和外守一，其他人都长相模糊。

他和兄弟俩相处最多，没印象也得有印象；出于占卜他留意过外守一，纵使只见过大头照，但他对对方面相的分析比整体长相还印象更深。

他也从未好好打量过诸伏夫妇，就算对方会体贴的缩短身高差与之接触，直视长辈仍不守礼，所以印象稀薄很正常。

——但为什么却偏偏记不得佐佐栖女士？

在初至诸伏家的那天，他明明好好观察过这位牵着自己、有母亲之名的女人：典型的亚洲面孔、毫无记忆点的过分平庸、与自己不同的瞳色。

可要细数她的具体特征，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不记得她的气息、声音。

“她就像躺在棺中的诸伏家主，所有特点都被抹消，空有人形”。

——那既然如此，他又是怎么认出棺中人身份的？

0.52

佐佐栖信澄仿佛听见了潘朵拉之盒开启的声响。

0.53

『现实开始扭曲，世界的“真实”向【佐佐栖信澄】展露冰山一角。』

『像不小心刮掉一处墙皮，却发现底下有古怪而一探究竟，下一秒整个空间却震蕩起来，裸/露大片诡光闪动、纹路奇异的腥红。

——那是正在蠕动的“肉块”。』

『肉壁甚至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亦未发出捕食的信号，它只是遵循自然律普通的、无意的活动着。

但仅仅如此，【佐佐栖信澄】便感到被巨力挤压，困于体内深处的灵魂不禁抽搐惨叫起来。』

『就像当初第一次离开家族的宅院，被太阳曝晒的几近窒息汽化一样，他仍未做好直面【世界】的准备。』

『——“关上！必须关上！”』

『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命令他反抗，但这种精神冲击显然不是【佐佐栖信澄】能反抗的存在——在世界之前，他是何等渺小。』

『“真理和谬误看似矛盾，实则相互依存，满足一定条件便能相互转化——不常思考不等于不擅；思维浅显亦不等同无法精深；屏蔽自我更不等对全无知觉”。』

『【佐佐栖信澄】其实知道潘朵拉之盒的存在，也知道盒中风貌，更知道它被开启的后果。』

『可仅仅是“知道”就已相当危险，所以他告诉自己的大脑：“那并非血肉，而是水泥”。

而大脑相信了，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个事实，为日后的翻车埋下伏笔。』

『“不可直视，不可描述，不可理解”——讯息本身就挟带污染性，而【佐佐栖信澄】的[封存]天赋，能筛选接收讯息屏蔽感染，并调整知觉稳定状态，简而言之就是“防火墙”。

它有效保护主人的人格不受侵害，同时也抑制了自我感知及成长，为“自闭症”的形成主因。』

『如果是coc，此处应有检定，可惜情报不足，【佐佐栖信澄】数值不明，概括如下：

侦查【诸伏父】遗体——大成功！

对记忆进行灵感——大成功！

技能[封存]失效，视界豁然开朗，被欧运自坑的【佐佐栖信澄】惨遭san check——极难成功！！

这钢铁意志无愧于无心之子的名号，但理智是保住了，危机尚未解除。』

『【佐佐栖信澄】幸运——困难成功！

【世界】侦查——失败。』

『由于【佐佐栖信澄】动静极小，【世界】又查无此人，加之还有“场外干扰”，他最终侥幸逃过一劫。』

『[封存]重启成功，【佐佐栖信澄】从这场“情报战”里脱身而出。』

0.54

异样似潮水争先恐后的退去，血肉重新套上皮囊，一切回归“正常”。

脑眼昏花、头重脚轻、四肢冰凉，佐佐栖信澄靠着冷飕飕的棺木，不禁长舒了口气。

体感很漫长，现实却才不到一分钟，他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再看诸伏家主一眼，献完花便赶赴下一位瞻仰对象。

他对“傀儡”的“死相”兴味索然。

0.55

无心目睹表象全程的诸伏高明不寒而慄。

其实这么看，信澄还挺欧的，但欧过头反而破开[封存]的防护，意外坑到自己了2333

[封存]是本体赋予信澄的人格专技，功能近似防火墙，能过滤讯息封闭感知，这就是信澄俗称的“屏蔽自我”

论自欺欺人，信澄可是专业的(笑

这份天赋既是保护亦是束缚，能隔绝外在污染、保证人格的纯粹，同时也会遏制自我发展

长期如此容易患上自闭症、情感缺失，感官甚至会出于反弹效应，异常迟钝又异常敏锐，缺乏对污染的抗性而过度依赖[封存]，算是把双刃剑

一旦停止[封存]，不耐污染的信澄会从优于常人渐渐异变为非人……虽说其正身也不是真的人，和设定为人的npc不一样，他是“拟态”成人，总之信澄会随污染增加而步入疯狂

一次填了好多伏笔：屏蔽自我、对太阳的隐惧、自闭症、初梦里本体的警示、耐人寻味的旁白、真理谬误的暗示……会不会用力过猛了？

关于信澄本体的身世，作者有两种版本，最初是拟定朴实无华的普通人，但看了淤泥之花与空心石的跑团后，就对人外很心动

人外版原本有两种版本，不过不冲突就合而为一了，不知道大家介不介意人外

毕竟信澄既没事故体质、霉运缠身，又很消极避世，若非本体引导、【世界】针对，怕是根本不会跟剧情扯上关系，只能在角色记忆里留个影子

投影都这样了，本体想必也大同小异，所以普通人版本真的很难搞，故事也不会有太多偏差，还是人外有看头

当然本体不会抢信澄的镜，人家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的，顶多偶尔串场当个谜语的占卜师，后期成为投影其他人格发疯灭世的工具神而已

反过来说，信澄也只是本体安插入世的工具“人”，双方都是有点屑的，可在底线被触前会装一下，还守规矩多了，因此屑得不怎么明显

本来没想写丧礼的，但信澄认识死亡是重要环节，不待此时更待何时，了解一下日式丧礼也好，顺便给高明一点小小的异类震撼

如之前所言，本作以信澄第三人称视角描写，因其心理活动极度匮乏，需以此辅助剧情

旁白以文字体现很常见，而文字的幻想空间又大，导致很多地方能操作；图画当然也有这种旁白，通常都以角色心声的无框、视角模糊的方框呈现

本作如果换成图画，这种旁白会异常多且细腻，直接当背景都行，别有一番文艺，然而本章中间的破妄会打破它的静态美，显露出它的活性与污染性

就像纸上构筑剧情的文字其实是kp(coc跑团主持人)的朗诵之音，整个画风突变，本作旁白的真面目就是需要被马赛克的SC(san check理智检定

它不是【世界】，也比kp更中立多面——它就是“旁白”，单纯的“信息”本身，没有主观意识

照理说【世界】对自己的领土应当全知，但信澄就是本体顺手捏的假身份，甚至不在【世界】的住民清单里，于是查无此人

而信澄本身很安份守己，还用[封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旁白难以深入探查，讯息也难以外泄，所以数值都是问号，检定模拟个寂寞，何况还有本体场外干扰

就算让剧情偏离预期，【世界】一时也查不到他这个外来黑户，毕竟人家不在名单上，在【世界】看来，信澄就是个跟角色非常亲近的路人而已

而且目前虽然歪团了，还挺歪，但这bug还能正常运行，戏剧性也不错，【世界】索性将错就错，大不了在剧情原定时间，把提早入狱的外守一再拉出来溜一溜，信澄这才幸免于难

诸伏家主会是【诸伏父】，他在原作中本就无名，在本作【世界】的清单上更不过是个炮灰，只是有重要角色亲属的定位而已，诸伏夫人也同理

至于佐佐栖女士，先前就提过是无名炮灰，她都忘记自己叫啥，信澄也不知道，而信澄又是个外来黑户，所以她的定位就是外来黑户路人的工具人亲属，只是被【世界】顺手寄了

佐佐栖女士——真惨——

顺带一提：佐佐栖女士就叫【佐佐栖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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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