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鱼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胸口略微急促地起伏着,抬眼看着前面这个同样遍布伤痕,满是狼狈的董云卓。
两人都不服气地死死盯着对方,大有再战一场的意思。
中年男人跌下凳子,神情萎靡,老泪纵横,人到中年了上有蛮不讲理的上官,下有武功高强的神秘小伙,两人一言不合地在他租的大厅里面打架,凳子,茶盏,木桌,这些都使他本就不多的俸禄雪上加霜。
整个大厅不只有他们的打斗声,他心碎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
面对这样一个伤心欲绝,默默流泪的大叔,林鱼的心底后知后觉地涌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左手摸了摸鼻尖,把右手上攥得紧紧的,用来反击的茶杯安全地放到了唯一一个幸存的木桌上。
“行了,你一个大男人,四十好几了,怎么还哭成这个样子?”林鱼摸遍全身的口袋都没有找到一张纸,只好干巴巴地拍了两下男人颤抖的肩膀。
“你懂什么?!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一大家子全靠着我一个人吃饭呢。今天得知要接见上面来的大人物,特地租了一个好一点的房子,撑撑场面。把这件事情办得漂亮,我也好加点俸禄,给妻儿父母更好的生活,结果你们这一打,我要赔不少的钱,一条活路都没有了!!”
声泪俱下的中年男人,比林鱼在海城见到的说书人的表演更加生动感人,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完全能感受到男人的无奈与痛苦,他说道:“大不了,大不了,我……”话到嘴边,董云卓那讨人厌的身影就闯进了他的视线中,一个心思瞬间在他的心底形成。林鱼眼波流转,无意义地扫过狼藉的大厅,最后落在脚下的地板上,继续道:“你可以让那个罪魁祸首负责啊!毕竟他应该不缺钱,而且也应该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
董云卓:……
瞧着林鱼挑衅的眼神,心里的火焰熊熊燃烧。
再怎么样,也不能被一个毛头小子,一个左羊无意中可能散发善意的时候不小心招惹的臭小子看不起!
“钱算我头上!”少年从单薄的上衣中掏出了一打银票,那样的厚度林鱼梦里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数额能够他吃多少天的鸡蛋面啊!
中年男人一秒颓废扫尽,阳光开朗起来,尊敬地接过银票,打断某个想要半路截胡的贼手,点头哈腰地凑到了董云卓的面前,殷勤地替他扇着小风。
“上官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下官绝对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董云卓挑眉,眼睛里带着十二分的得意,衣袂翻飞在微风里,忽略掉他脸上的青紫血痕,也算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只是在林鱼的眼里这样臭屁的少年,完全和那种在大街上露着俩半个屁股,还在互相用水和泥,扔泥巴打架的小孩别无二致。
想来他也就是左羊漫长的五百年生命中几年的过客,对于他来说那几年和几个小时一天的时间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林鱼的心情平静许多,看着董云卓昂首挺胸的样子也就没有特别生气了。
“你趁早放弃吧,左羊是不会被你抓到的,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和他才是。”林鱼系好蝴蝶结,帷帽遮住了他刚才被揪乱的青丝,眉角的血丝,随意的动作配上精致的眉眼彷若隐士的高人,超脱之感让另外两个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你要是不告诉我左羊的下落,你以为自己能够走出这个小院吗?”董云卓拒绝了中年男人想要给他上药的左手,端正身姿,睨着眼神,居高临下地盯着林鱼。
风停滞不前,草木安静地生长,鸟站在树上眺望远方,静谧的庭院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中年男人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心跳声在耳边炸响,连同身体里的血液和脑中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谁告诉你我要走的?”林鱼挑选了一块完整的衣摆遮住今天的战绩,也不知道董云卓这小子的手是什么做的,居然比他的爪子还厉害,好好的衣服都变成了布条子,最后一套衣服也报废了。
这个暗亏他可不能吃。
“你不走?不怕我找到左羊?”
“我为什么要害怕!左羊向来有本事,他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败过,包括逃跑。”林鱼打了这样一场硬架,嘴对着茶杯就是一饮而尽,略微苦涩的茶水滋润了嗓子的干渴,继续道:“你说你想要从我这里找到左羊的踪迹,那你尽管查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才能让左羊对你另眼相看。”
董云卓瞧着林鱼那满脸写着:我就是讹上你了,不光要吃你的,住你的,还要搅合你的好事!
左拳跃跃欲试地硬了。
“很识相。你最好是说话算话,别想一些投机取巧的花招。”
“行了,别废话了,带路吧。”
中年男人的小心脏终于顺顺利利地落到了安全的肚子里,过于紧绷的大脑彻底放松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始运作,眼前的画面更是超出了大脑运作的负荷程度。他呆呆地看着林鱼大摇大摆地跟在了那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后面,一路出门,还抢先人一步上了豪华马车。
……
这反客为主的味道顺着风就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但是董云卓也没说什么,中年男人只好带着这种怪异的感觉主动坐到了外面驾车。
“上官,在下家里今天晚上正好摆了酒席,因是本地的一个习俗,在深夏初秋之际都会有一个祈宴节,感激上苍赐予的灵草奇花。内人每年都会在家里宴请亲朋,欢度节日。”中年男人斟酌着用词,“不知上官可愿赏脸,与民同乐?”
偌大的马车箱内,林鱼坐没坐样,翘着凌空的脚尖规律地轻晃,最好的茶是清香环绕,滑润回香。点心也是精致味美,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时间已近黄昏,没吃中饭还剧烈运动了一场的林鱼吃的速度很快,让旁边的董云卓甚是嫌弃。
真不知道左羊为什么会跟眼前这个像是饿死鬼投胎的人扯上关系。
眼不见为净的董云卓把头转到一边,对于中年男人的邀请随便应付了两句。
车轮咕噜噜地转到了一个红砖头绿瓦墙的清幽小院,黑红色的大门上有着不显眼的花纹,灰色砖石齐整地铺在地上,门前的两棵小树绿色的叶子上沾着晶莹的水滴,两个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尽显威严。
林鱼眼珠转了一圈才能把门前的景色全部看完,这个宅子虽然没有被打毁的那个奢华,但是也是一番精致小意。
看不出来啊,他的视线落到中年男人微微发福的小肚腩,缓慢地移到花白的胡子,和稍显稀疏的脑袋上,头小幅度地点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进门,二进门,三进门才到了夫人设宴的大厅,她摇曳生姿,岁月在少女的脸上留下痕迹,秋波暗送,媚眼如丝,自有一番动人的韵味。
“老爷你回来了,今日外出办事身子可有劳累嘛?”夫人解下男人的外袍递给旁边的侍女,眼神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过去,每一根头发丝都接受了审视的光线,确认连一个小破口都没有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撤走,落在了董云卓和林鱼身上,“这二位是?”
“是京城的贵客,我特地请来参宴的,可要好好招待啊!”
夫人唇边露出一抹轻笑,连忙称是,绝不给老爷丢了面子,又亲自招呼着两个人入主桌上座。
一眼望去瞧着有四五桌的样子,男女老少都有,穿得绫罗绸缎,侍女在旁伺候布菜。厅内张灯结彩,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灯笼装饰,彩带丝绸,人却是低声窃语,厅内安静又诡异的气氛让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的林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董云卓司空见惯,眼睛扫到哪盘菜,旁边的人就已经动了筷子夹到他的盘里,慢条斯理地嚼完嘴里这一口,下一口马上就又自动续上了。
一场虚与委蛇的宴会结束,林鱼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好在马车上吃了不少糕点,没饿着肚子。董云卓被安排在上房,坐拥大床,而为防林鱼趁夜逃窜,他只被分到了一个外间的美人榻。
瞧着那雕龙画凤的大床和绸缎被子,他心里泛酸,钻到单薄的被子里将自己裹成粽子,暗道:没事,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总比海城那几天睡在扎屁股的鸟窝里强多了,还不会被突然变化的天气浇成落汤鸡。
林鱼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夜间的风声中带着一些微不可闻的声音,似哭泣似诉说,模模糊糊地进入黑沉的梦乡。
第二日清晨,歇了一个晚上的小鸟啼叫,告知院中所有人它的活力和热情。林鱼逛完了整个府邸,他依稀记得昨晚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可是十分正常的摆设让他找不到半分可疑之处,疑心作祟却又毫无证据,让林鱼感觉像骂人一半被抬杠一样的憋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