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早饭,林鱼才在他们的交谈中得知,昨天那个抱着椅子腿默默哭泣的中年男人竟然是木城的城主——木安兴。
来此地当官已有二十一年,从满腹报国之志的热血少年,到现在世故圆滑,演技超群的中年。二十一个春秋让他逐渐在木城安家,不再奢望圣上还记得他这么一个人。
迎来董云卓,他也没有再展现出恭敬以外的神色,仿佛已与他所站之地,这历史悠久,垂垂老矣的木城融为一体。
木城主家中的仆役大多都是跟着他有年岁的老人了,在谈起他年轻时候的风姿也是一脸的惋惜。
林鱼没有被拘束在屋里,董云卓似乎也对自己的手段很是放心,不怕他逃之夭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随着木城主一道出去检查城中事物了。
仆人和夫人早饭后不知所踪,林鱼也没有兴趣探寻,他坐在房顶的屋脊上,身旁有两个石头做的他不认识的小兽,还有路过歇脚的小鸟。远处层层叠叠的房屋遮不住层峦起伏的青山,蔚蓝的天空和山脉连成一片,大大小小的云雾团在风中舒展又蜷缩,花草的香气蒸腾,在世间留下渺小的痕迹。
“为——什——么——”
“怎——么——会——”
……
这一次静谧的小院让林鱼真真切切听到了和昨晚一样的呻吟,音色尖而细,中间拖着好长的尾音。
虽然没有从小被教授过神仙鬼怪的故事,但是林鱼听到这不似人声的动静还是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木安兴在自己家里养了什么东西?
林鱼本想静待声音消停,没想到就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那不人不鬼的东西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急促,窒息,像是在突破一层至关重要的牢笼,冲进世间去获得自由。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夹杂着哭泣,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林鱼漫步走着,四条腿蹬得勤快,循着声音而去,歪歪扭扭的小路通向宅院的荒僻之处,房上结了蛛网,院里长了枯黄的野草,石子路已经被遮的看不见,狸花猫穿梭在高高的草堆里,杂草分开又自动合上。
觅着声音的源头,林鱼从木门上被咬的参差不齐的破洞探出脑袋,耳朵抖抖被蹭上的木屑和灰尘。里面的空间不大,两眼就能看完全,没有任何生物出现的痕迹。
林鱼伏身抬脚挤了进去,空气中的杂质刺激着鼻腔,他狠狠地打了一个连环喷嚏,在第十七个的时候才勉强停了下来。
看样子得有个四五年没人来了。
木安兴应该不会不知道自己家里藏着这么大的荒宅。此处应是故意荒废的。
林鱼走过,木板上留下了几个小小的爪印,被迫沾上了厚厚的灰尘,他心里万分嫌弃。
溜达一圈之后,他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四条腿蹬得飞快,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走。
暗处黑影闪过,风锐利地划过,林鱼敏捷地翻身,半根胡须轻轻落在地上。
他抬眼望去,兽瞳在一瞬间收缩。
那是一个无法形容的东西。铁链的一端拴在一根巨大的铁柱上,另一端绑着一个人形物,黑色的烟缠绕着那东西,若有似无却又紧密不分。
披头散发,惨白的脸,衣裳褴褛,不像人间之物。
这不会是鬼吧?!
林鱼眼珠子紧张地四处乱动,眼神左右飘忽,鬼这种东西不是左羊编出来吓唬他的嘛!
喉咙紧张干咽,上下滚动。狸花猫此刻身上的毛像蒲公英一样炸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东西,压低身子悄然后退。
那东西像是在头发上长了眼睛,林鱼一动就被发现了,它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尖如利刃的五指直朝林鱼的面门而来。
林鱼凌空翻跃,化作少年轻巧落地。
昨天和董云卓打的一架,身上还没好利落,今天又遇到了这种情况,林鱼真的要叹一声:真是“太幸运”了呢!
在躲避怪物的攻击的同时,林鱼迅速扫描了一周,左边有一个窗子。他趁着那东西换招式的机会,身子展开扑向左边,狠狠地撞上了木窗而后坠地,房子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没想到窗子的木头倒是坚实得像个大石头一样。
那东西站在门前,头朝着林鱼,身子却不动,扭了九十度的脑袋顶着满头的青丝,和左羊给他讲得鬼故事中的形象完全一样。
我命休矣!
林鱼龇牙咧嘴地靠在墙上,身子沉重,满头大汗。
那东西却一步一步靠近,行动缓慢,距离被一点一点拉近,林鱼不愿坐以待毙,左脚化钩袭向怪物的脖颈,右手撑在地上借力腾空。
尖利的指甲在林鱼的左臂上留下深深的血痕,他痛得在地上打滚,青色的布料撕扯成几片,血液将其染成深色,几个来回之下林鱼身上的衣服算是彻底报废了。
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却在想:以后行走江湖是不是应该学一下做衣服的手艺,按照他这个废衣服的速度,还得开个布店才比较好。
林鱼瞧着不肯罢休,越战越勇的怪物,长叹一口气。算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活过今天。
利爪行至眼前,他偏开脑袋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坚实的木板上洞穿,林鱼左手抓住它被卡住的手指右脚重踏,背后凌厉的一掌让他如陨石一样砸到了砖石砌的墙上,口中呕出鲜血,喷洒在地,滴血成花溅开。
怪物凄厉地吼叫着,围绕在它身边的黑烟浓烈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凝聚成为实体,张牙舞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也就是眼前这番情景了。
林鱼抿了抿唇,不好对付啊!
他体力下降得迅速,一炷香时间内要是再出不去,他恐怕真的要成为这个怪物的盘中餐了。
视线焦急地寻找着突破点,乱晃一圈之后聚焦在了刚才门板上新鲜出炉的五个小洞上。
也许这会是一个好的办法。
怪物右手的黑烟开了灵智一般自动凝结成了一把巨大的槊,砍破周围的空气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照着林鱼的头顶劈下。
林鱼迎着锋芒而上,脚下借力,旋身飞踢与槊相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右钩拳躲闪,怪物一爪抓裂木板,左横踢,怪物一槊挑开木门。林鱼趁机翻滚而出,化成原形,四条腿尽力奔跑着,眨眼间就离开了木安兴的府邸。
快跑。
林鱼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有路就走,有弯就拐,小路大路一直向外,不敢停歇。
嘴角的鲜血不断涌出,四肢重得像浸了水的棉花,大脑极度缺氧,眼前黑沉,最后不知道撞上了什么物件,柔软的,细腻的触感,熟悉的味道莫名地让林鱼感到安心,卸下最后一口强撑着的力气,彻底晕厥。
杨炽接到木城高家家主的邀请,前来捉妖,正在街上寻找那妖孽的踪迹,结果就被一个狸花猫碰瓷了。
它直直地向他冲过来,撞倒在他的腿边,失去了意识。左前腿上有深刻见骨的伤痕,后背遭受到了重击,摸着骨头也受了不小的伤。
伤口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黑烟。
伤它的必定是一个作恶多端的恶妖。
杨炽将其带回了自己居住的客栈查看它的伤口,床上的狸花猫此刻却开始变换,幻影,虚化,凝聚,最后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
居然是他!
盯着林鱼的脸,杨炽此刻确认了他是猫妖的事实,心中的疑惑得到了最好的解释,一个瘦弱的少年是如何从鲶鱼精手底下将他救出,成功逃离。
少年身份的疑点也因为妖的身份拨云见日。
“杨炽啊,你要牢牢记得师父教授给你的话。世界上的妖绝大部分都是邪恶的,他们生性如此,且善于掩饰,谎话连篇,目的就是为了骗取人类的同情,好达到他们的目的。所以在遇到妖的时候,切勿被迷乱心智,立刻拿下,不可犹豫啊!”
“多谢师父教诲,弟子谨记。”
声音退散之后留在杨炽脑海里的只剩下了那日挡在他身前,隔离鲶鱼精的那个少年背影。
他是需要斩妖除魔,但是师父也教授过他,有恩必偿同样时刻铭记。
杨炽的视线落到了呼吸清浅的林鱼身上,重伤使得他玫瑰般的唇色变得惨白,灰青色的脸再告知着外人,如果无法立刻得到救治,就会殒命的事实。
若他是人,杨炽定毫不犹豫救治。
可是他是妖。
颤抖的手停滞在半空,上抬下落似乎都不合常理。
董云卓眼神冰冷,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让人后背发凉,“挖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这是唯一和左羊有关系的东西,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还要再等上十年八年才能找到左羊逃离的线索。
木安兴在下面站着,豆大的汗水沿着脸部轮廓流下,董云卓的暗卫都是五品以上的高手,光站在一边散发出来的恶威压就已经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也不知道林鱼这个小祖宗跑哪里去了,偌大一个府邸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了他的踪影。
该不会是跑到那个地方去了吧!
想到这里木安兴脸上的肉都颤了颤,如果真的进了那个地方,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要是被上面那个知道了,他小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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