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一遍又一遍。

随冉迷迷糊糊爬起来，摸起手机一把按下，接着捂住脑袋去卫生间。

夜里一直在做梦，记不清内容，乱糟糟的，光怪陆离，折腾了一整晚。现在头疼得厉害，脑内好似存了上万根银针，稍有不慎好就会炸开。

洗过冷水，随冉打起精神，揣个三明治去医院。

医生休息室空无一人，床铺稍显凌乱，抓起衣架上的隔离衣换上。

病区转了一圈，随冉回来冲上咖啡，草草几口吃完三明治。

“小随啊，又在啃面包！”主任从门外笑眯眯地走过来。

主任姓马，五十岁左右，也是医院的院长之一。

虽然是院长，可他在科里的时间长，又不爱摆官架子，所以只要在科里，就让大家叫他主任。

论起辈分，马主任算是随冉的大师哥。

“年轻人，早点起床，早饭要吃好，你还是学消化的呢！”马主任语重心长地嘱咐着。

随冉点头应是，背过手不着痕迹把咖啡推到角落里。在马主任眼里，这些可都是垃圾食品。

“小随，来挺早，为了跟主任聊天呢！”胡明哲风尘仆仆走过来，将头盔摘下，坐在休息区沙发上。

他是随冉组内的上级医师，刚刚晋升上副主任。

“5床的结果看了没，有没有跟17床家属谈话。来的早了就多去病房转转，医生要有责任心。”他眉宇间透着不耐，劈里啪啦一顿输出。

“胡主任，我刚看过病人了，17床家属昨天下午已谈好，5床结果大概10点才能出。”随冉捏紧蓝黑笔，神情自若。

“这样啊。”胡明哲缓了语气，突然将玻璃杯反手倒向水池，飞溅的茶水落到随冉洁白的隔离衣上。

随冉下意识看向他，默不作声，指甲生生掐进肉里。

“老胡，以后注意点，你茶水都溅到我了！小随你也去忙吧。”马主任打起了圆场。

***

华大，男生宿舍。

周方明叼着火腿肠，用肩膀撞下夏津勇，“大勇，你有没有发现阳哥有啥不对？”

夏津勇戴上眼镜，环视了一圈，理所当然没有简青阳身影。

“没啥不对啊，阳哥不一直那个样嘛！”

“No，No，No！”杨树转过身，灌了一口水，加入对话，“阳哥他，绝对有问题！男人的直觉告诉我！”

周方明找到同盟，手舞足蹈比划起来，“我就说吧！”

“首先，他从不看病，昨天竟然去了医院！哥几个什么时候见他好好吃过药，阳哥是谁啊，那是男人中的铁人！”

“其次，你们看。”周方明挥手指向简青阳床铺，“一袋饼干，竟然在我们阳哥床上！阳哥的床，我们都不能碰，现在，一袋平平无奇的饼干，竟然爬上了阳哥的床！还不令人震惊吗？”

杨树怕周方明都讲完了，连忙接过话，“还有，他昨晚十一点就上床了，没玩手机。他关电脑前我瞥了一眼，程序没码完。按照阳哥的性子，通宵也得干完，可他却睡觉了。今早好像五点就起床了。”

夏津勇摸着下巴，“这样说来，我昨晚碰歪了他模型，他竟也没对我释放冷气。”

三人凑到一起，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果真有问题！”

有问题的简青阳，正在实验室埋头苦干。

他一大早到食堂吃完早饭，又把中药烫上。

中药液是苦的，掺杂着涩味辣味，呛人又霸道，满满一大碗。简青阳却甘之如饴，那个慢吞吞的模样，仿佛在喝琼浆玉液。

周围的同学都不由皱起一张脸。是个狠人！

简青阳有些后悔，不应该一次开一周的中药，要是少开几天，自己是不是能多去几次。

他拿起手机，打开中心医院的挂号系统，搜索记录只有一个名字：随冉。

照片是精修过的，比真人多了几分严肃，他截屏后在下面评论区翻看，然后郑重打下几个字：特别特别好！

到实验室时，还没其他人过来。

简青阳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数个试验台仪器旁穿梭记录，连有人进来了都没发现。

陈俊平：“青阳，又是你第一个到。”

“有点思路就过来了。”简青阳简单回答。

陈俊平也不在意，简青阳一向没表情，他可是个天才，虽然是本科生，却能挑起硕士的梁子，给实验室做了不少贡献。

他走到简青阳身后，瞄着台上的实验本，“还在研究你那个呢，纳米粒子的填充难度太大，最好还是等硕博期间再攻克。那个复合材料的数据整出来了吗？”

“整理完了，已经在写论文了。”

“行，你们分分工写一下，实验结果主要是你做的，你拿一作就行。把报销单留好。听说你在帮老王的研究生做实验，怎么样？快结束了吗？”

“到后期检测了。”

“等他那边结束，你就专心回组。课题的经费也报下来了，连着前两个月的，跟你几个师哥都说一下，今明两天就到账。你的那份，别说出去。”

“老师，不用，我……”简青阳知道陈俊平想多给他发点钱。

“听话！”陈俊平眼神阻止他，背着手晃悠悠离开了。

这个学生年纪虽小，可真让人放心，一个能顶三个用，真是一匹千里马呀！嘿嘿，那我就是伯乐！

简青阳打开银行APP，果然，到账8600元。现在的存款是9582.3元。

他将8000元转到另一个账户。

***

病房内静得可怕，马主任嘴角耸拉，藏在眼镜后的丹凤眼微眯，从副主任开始，主治、住院医、规培生、实习生，慢慢扫视过去，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一群白大褂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马主任虽然平日笑呵呵像个弥勒佛，一牵扯到临床工作可就金刚怒目。

刚刚把手底下的医生痛批一顿，哪怕没用什么脏字，也够年轻的医生灰头土脸了。

站在后面的几个规培生，已经在悄悄地抹开眼泪。

“有什么可哭的，你们回答不上来还有脸哭，人家病号碰到你们才该哭呢！”马主任厉声一喝，旁边病床上的患者都打个哆嗦，捏住被角不动声色地往上拽了拽。

随冉是年轻医生，手里管着四分之一的床位。作为病情汇报者，理所当然站在大部队的排头，她平视前方，心中暗暗思考患者的病情变化。

“随冉，你来说一下。”马主任突然点了随冉的名字。

身后的学生们还在小声说，“快看，到随师姐了！师姐要好运！”

随冉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条理清晰地回答主任的问题。

主任表情没变化，又连着问了几个。

随冉都答了上来，哪怕有两个不是很明白，也尽力搜刮脑海里的知识点拼凑起来。

主任终于满意了，脸色有所缓和，“小随基础不错，就是临床经验还差点，成长得很快！多跟着胡主任学习。”

胡明哲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看似真诚的笑容。

下午，病房不算忙，马主任把随冉叫到主任办公室。

“有个青年中医星奖，十一月竞选，有空你提前准备一下。”马主任把一沓文件推到随冉身前。

“主任，我也要报啊。”随冉有些抗拒。

马主任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年轻人一点斗志都没有，人家材料能力不够的都敢报名试试，你样样都齐全了反而不敢报了！”

“我没不敢。”随冉小声反驳。

“老师跟我讲过你的事，要是我，非跟他们干到底！你就是太心软，跟个软面团子似的，所以事情到现在都掰扯不清。你以为光靠能力就能混出头了，幼稚！青星奖在评定中占比很高，对你晋副高很有用。我知道你讨厌这一套，老师就是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再这么缩手缩脚别说是我马洪正的师妹！”

这位大师哥，当年可是敢跟卫健委领导拍桌子的人物。

随冉蔫蔫地点头。

马主任心中暗自笑笑，小师妹就是需要被逼一把，人没斗志不得废了。

随冉接着提起周六的休息日要回学校看望老师。

马主任让她等一下，接着从书柜里取出来了一本书。

“这是我们几个师兄弟根据老师的处方经验写的书，刚刚出版，你拿给老师。我这周还要去株城开个学术会议，最近就不过去看老师了。”

随冉应下。

两人的老师，正是国医大师董慈青，享誉海内外的脾胃病大家。

董老初学西医，海外留学归来后，自觉中医的深妙，苦学中医，曾拜国内多名中医大家，融会贯通，最后自成一派。董老的开山大弟子正是马洪正，中间硕博生无数，退休后返聘到华大，过了几年，收下随冉做关门弟子。

随冉当时高考报专业，选的是华大的中西医结合医学本硕博连读，算是华大的王牌专业。

按照学校规定，此专业要读八年，第三年下学期选择导师。一般来说，此时的导师就是后面的博士导师了，连着跟几年，师生情谊都很深厚。

当年董老学生的名额竞争极其激烈，华大王牌专业本来就是英才荟萃，整个专业大半学生都去报名，随冉也随大流报上试试。

笔试、复试、面试，大大小小的测试进行了四五场，最后随冉成功拜师。

哪怕到现在，随冉都不明白自己是这么被选中的。

随冉曾问过董老，为什么要选她，董老只是和蔼地笑笑，让她自己想。

直到现在，随冉也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