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入院病人数量猛增,随冉忙得脚不沾地,回过神来,竟已经到周六了。
夏季的天亮的更早些,薄光已穿透云层,晕染整座城市。
随冉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清晨微湿的冷气一股脑涌入室内。
借着这股鲜活气,随冉将床上用品统统换成新的。
又想起什么,随冉打开手机,三两下查到物流信息。
地毯到了!
随冉妈妈是个地毯重度爱好者,从小到大,随冉家中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坐着,躺着,光着脚在上面走格外舒服。
现在独居,家中大理石地板冰凉凉的,随冉一直不适应。
进入驿站,随冉有些发懵。
地毯显眼地立在墙角,黄色的包装壳直接戳到货架顶。随冉试了试,勉强将地毯环抱,稍微一动就压得她东倒西歪。
驿站里快递小哥不在,只有一个戴眼镜大哥在扫码取快递。
随冉本质还是个i人,尝试了好几次才鼓起勇气上前,“大哥,能帮个忙吗?这个快递能帮忙运到五号楼电梯口吗?可以给您辛苦费。”
随冉心中盘算,驿站到电梯口400多米,运上电梯就容易了。要是这个大哥嫌太沉,可以再加些钱。
眼镜哥将随冉上下打量了一遍,长得漂亮,身材好,还住在这么好的小区里,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用力哼一声,眼镜哥斜着眼睛,“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平常拽的二五八六的,还不是要靠男人!反正你来钱快,张张腿就有钱,给我500块,我就勉强帮了这个忙。”
上来一阵恶心的话让随冉懵了,她肌肉瞬间绷紧,如同一个待战的勇士,“你胡说八道什么!有毛病吧!你这么乐意,你快去张腿赚钱啊!”
眼睛哥大怒,伸手指着随冉,在她面前猛戳,“心虚了吧!我还不知道,就你这种!”
随冉也不惯他,猛得薅住他手指反折,另一只手拿住他手臂,上下借着巧劲,用力一推将胳膊卸下来。
眼睛哥耷拉着胳膊,疼得嗷嗷直叫。
“怎么了这是?”姜莹渝跑过来,头上还顶着卷发神器。
听随冉说完事情经过,姜莹渝气得大骂。
眼镜男还在吱呀乱叫,随冉心烦,咔吧一下将他胳膊装上。
“再乱说话小心点!”姜莹渝挥着拳头。
眼镜男捂着胳膊,快递也没拿,灰溜溜地跑了。
“冉冉,你搬东西怎么不跟我说啊!亏着我正好下楼,听见你声音跑过来,要不你被欺负了怎么办!”姜莹渝喋喋不休说着。
随冉柔声应着。
“不就是地毯吗!我帮你,不用他们那些臭男人!”姜莹渝伸长胳膊往角落走去。
随冉忙拉住她,“小鱼,小鱼冷静,不至于!咱们从学校回来找个搬家公司。”
不是随冉小看两人,随冉自己拖住地毯都费劲,姜莹渝本科时连体测都差点跑不下来,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
姜莹渝:“找什么搬家公司啊,快递小哥呢,等他回来给你送货上门。”
随冉:“我上周看他动作不对劲,应该是扭到腰了。”
姜莹渝只好作罢。
两人回家画好妆,前往华大。
现在八月,正值暑期。
华大内还有很多留校的学生,校园各处可见到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
“闻见了吗?”随冉问。
“啥?”姜莹渝补着口红,没反应过来。
“你爱的,青春的气息啊。”
姜莹渝夸张地嗅了嗅,闭上眼睛,“青春荷尔蒙不明显,倒是闻见一股刺鼻的中草药味。”
随冉一哂,华大有个占地极大的药园,旁边挨着炮制坊。一年四季空气中都混杂着中草药的味道,算是华大特色了。
随冉先去见董老,姜莹渝正好也要去学校档案室领材料。
随冉知道,董老周末不给研究生上课,一般都在办公室待着。
“咚咚咚”
门内传出低沉的男声,“进来。”
随冉按下把手,探进去一个脑袋,“老师!”
没想到屋内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
随冉赶紧板正站好,沉稳走进去,再次喊了一声,“老师。”
董老招招手,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小冉呐,怎么回校了!”
“这位是董老的爱徒吧!”中年男人冲随冉点头。
董老哈哈一笑,“这是我的关门弟子随冉,现在在海城人民医院当医生。”
“哟,在咱这数一数二的医院,董老真是桃李满天下!”
随冉微笑站在一侧,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男人离开办公室。
随冉一下松快不少,笑眯眯地凑过去,“老师,这是大师哥给您的书。”
“洪正他们写出来了,”董老翻阅着,“不错!”
“你自己独立坐门诊了,感觉怎么样?”
“现在可以应付下来了,刚开始几天,每天手心都捏着汗。”随冉小声抱怨着。
董老快七十岁,儿子孙子都不在身边,收了随冉这么个小弟子,夫妻两个差不多把她当孙女待。
“年轻医生要多学多问,不要怕丢人,凡事多想想。临床是门大学问,你得沉下去,自己摸爬滚打,靠别人教是教不会的。”
随冉虚心受教。
“工作了就是大人,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老师,我还小,正当拼事业的时候。”
董老拿起扇柄轻轻敲打随冉的额头,“都三十了还小,你们这些孩子啊!我家你师哥也是,当年三十多不找对象,把我和你师母都愁坏了。”
随冉笑着打哈哈。
两人又说了些临床上的事。
“行了,知道你忙我也不留你,有空叫着你大师哥去我家吃饭,你师母想你了。”
随冉出来后,发微信给姜莹渝。
讲英语:冉冉,我这边还要半小时,你先逛会吧。
Although:好,我把营养品提过去,实验楼下集合。
随冉一边翻着王书老师的课表,一边往停车场走去。
王书是随冉和姜莹渝的本科老师,为人亲善和气。两人读博时,一次偶然机会,帮王老师做过课题,大家才熟识起来。
今年春,王老师查出癌症晚期,她不想躺在病床上等死,坚持要回学校教书,把最后的生命挥洒在学校里。
哪怕当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随冉心中还是极为惋惜。
营养品是两人一起去商场买的,大大小小四五箱,全是液体,拎起来很有份量。
随冉拎着走一大段路,后背冒了一层薄汗,便放下东西,坐在路边石凳上轻轻扇风。一会又翻过手来,手心一道明显的划痕,皮肉破开在呼呼渗血。
礼盒提手是薄薄的塑料硬片,边缘极为锋利,竟把手给划破了。
怪不得这么疼!
***
今上午不到八点半,简青阳和葛策到盛源科技公司一楼大厅。
两人将储备箱和两个沉重的黑书包堆放在一边,坐在沙发上等待。
进入公司的男男女女大都衣着光鲜亮丽,西装革履,手捧一杯咖啡,身穿休闲装的两人跟他们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我投过他家的简历,要是能面试成功,也是他们的一员。”葛策盯着门口,目光艳羡。
简青阳瞥了他一眼,“研究员都是那样的。”说完往另一边瞧去。
在大厅旁边有个专用通道,电梯口聚集了七八个男人,他们年纪不大,头发略显稀疏,皱巴巴的上衣裤子,颜色老气的皮质凉鞋。
葛策眼神瞬间惊恐起来,对着手机照来照去,“我之前也是帅哥一枚,就算被摧残了,底子总还在的吧。”
简青阳没理会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葛策面前的纸杯已经第三次倒满水。
“师哥,和公司约好的时间是九点吗?”简青阳问。
“对啊,小导跟我说的就是这个时间。”葛策翻开跟小导师钱黎文的聊天记录给简青阳看。
“还是再确认下。”简青阳看看手表,已经比预计时间迟了半个多小时,中间绝对出了问题。
葛策忙给钱黎文打电话。
不出所料,先是一顿毫无营养的拉扯,葛策不敢反驳,小心翼翼地汇报情况。
“师弟,钱老师说公司一会下来人接我们。”葛策苦笑着。
钱黎文是作为人才引进进的华大,被安排在实验室当老师,此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不到两年就坐稳实验室的总负责人,也成为不少硕士生的小导师。
葛策在钱黎文手下干了两年,深知钱黎文并不如面上那样好说话。每次有些事情,他必定先扯一大段废话文学,让人苦不堪言,至于后续的事情办不办,那要看心情了。
过了一会,有个身着浅色西装的年轻人走过来。
“真不好意思,两位,我们的仪器今上午坏了,工程师还没过来,大概要维修个一周,等修好了我们会再通知你们。”
“那怎么办?”葛策傻眼,现在所有前期都完成了,就等机器跑出数据。没有数据,后面的工作根本无法完成。
西装男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师哥,先回去吧。”简青阳沉声。
回到车中,葛策沉不住气,怒骂一声。
课题到这一步本身就是争分夺秒,前期加班加点地做实验,没想到卡在这里了。
“师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简青阳蹙眉,无意识摩搓手指,语气极淡。
“师弟啊,真是对不住你!帮着我做课题这么久,这时候,还,还搞成这鬼样子。你先回去好好歇歇,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再想想办法。”葛策抓了抓头发,一脸颓废。
葛策能有什么办法!他的导师年近退休,早就不管事,一股脑把葛策丢给钱黎文。
钱黎文面上和善,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平日里就没少欺压学生,葛策身后没靠山,钱黎文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材料跟别的学科不同,需要大量实验支持,没有经费,光靠自己的钱往里砸,把葛策卖了都凑不齐。
“师哥,我去问问陈俊平教授,他或许能帮上忙。”
“好,谢谢你,师弟。”葛策简直要落下泪来。
临近毕业,他的实验数据还没着落,可偏偏大导不管,小导推诿,幸好简青阳愿意帮忙做实验,才能赶一赶进度。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没想到又突生事端。
“师弟啊,你到时选导师,一定要擦亮眼睛,导师严苛不要紧,哪怕成天骂你。只要他能给你掏钱,肯管你,让你有成果,就是绝世好导了。”葛策掏心掏肺地说。
“也是,陈教授很看重你,你现在进他组里,算是十拿九稳了,一定牢牢抓紧他。”
“别像哥哥我,都快要延毕了。”
简青阳也不禁为这位倒霉的师哥叹口气。
葛策当年是考研第一进入的华大,少年意气风发,总想做出一番成绩。可惜命运捉弄,劳心劳力两三年,成果没保住,连毕业都成了大问题。
“到这吧,”葛策将车开到停车场,勉强地劝慰着,“我把材料运回去,再去找小导,总能有办法的。”
简青阳下车后,给陈教授发了个微信,询问他有没有解决办法。
陈教授应该在开会,一直没回消息。
她回华大了?简青阳死死盯着前方石凳上熟悉的身影。
还是,又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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