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灵影的活动变频繁了。
甫一进村,白玖桉便敏锐地察觉到了。
黛眉淬上一层冷冽,柔而藏锐的瑞凤双眸隐生愠怒。
“白顾问?”
因为一些原因,席释景三人能敏锐感知到旁人微小的情绪波动。
“你们切忌轻举妄动。”
事情应该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
他们按照老计划,准备继续找除了二楼两间房间之外的其他地方,有没有其他线索。
方推门走入,他们便看到了孙庄年。
孙庄年额角渗出冷汗,拄着拐杖徘徊不定。
他的目光频频隐晦地落在白玖桉身上。
席释景与白玖桉对视一眼,瞬间会意对方的想法。
于是席释景带着陆知屿和孙航尹借口休息上了楼。
“村长似乎有话要说。”白玖桉抿唇一笑,桌下的指尖摇晃,似在消遣。
孙庄年嗫嚅着,看起来坐立难安。
“村长在这儿安家落户多少年了?”
“我出生就在这,应该有六十年了。”
“想来村长很爱这里。话说回来,令郎与令媳情深意笃,让我很是羡慕。”白玖桉悠悠说出这么一句,让孙庄年顿感心有千钧。
“你说笑了。那两小孩……”
白玖桉撩眸凝视面色尴尬的孙庄年,语气清冷,情绪难以捉摸:“两小孩怎么?”
“没,没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
“算了。”她平和的语气陡然凌厉,针针扎在孙庄年皮肉实处,“村长广见洽闻,今日我有一问题想请教一二。”
“您……你说,你说。”
“村长觉得,人死可会复生?”
一记闷锤砸在孙庄年的心头。他双目圆瞪,面露难色。
沉默在蔓延,无尽的黑暗从夹缝中溢出,像潜伏的巨兽在狩猎它的猎物。
“死而复生的人会不会首先杀死它生前最为仇恨的人呢?”
“被惦记的猎物,一夕暴毙,悄无声息……”
此刻的白玖桉如炼狱爬出的恶魔,她低声细语地诱导着他人撕开虚伪的人皮,展露腐烂的内里,与黑暗、与罪恶同沉沦。
“够了……别说了,别说了!”孙庄年站起身,他目眦欲裂的模样如破碎的瓷瓶,令人同情。
孙庄年看起来摇摇欲坠。明明白玖桉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说尽了他的不堪。
事实上,白玖桉就是在唬他。
因为她只能确定彩霞村出现了两位影主,一位势强一位势弱。
问题就在于,势弱的一方没有被抹杀。
从祝简的遗书来看,她有很强的执念,极有可能成为影主。那另一位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无知无觉离世的村民是不可能成为影主的。唯一的可能存在于孙家。
而此番动摇孙庄年内心,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妨碍特情局那些人的行动。
白玖桉看着玻璃窗外的木屋——那是孙莲的住处。
她看到一个小孩子跑进了那间屋子。
“婆婆,婆婆!是梦梦回来啦!”扎着羊角辫的小孩蹦蹦跳跳地在大厅喊了一圈,直到没见到人,才发觉不对劲。
“婆婆,婆婆?”
稚童不安的呼唤声在空荡而冰冷的室内回荡。
当缺乏安全感的幼崽无法得到亲人的回应,它开始焦躁,本就脆弱的精神让伺机而动的暗物质有机可乘。
小孩娇嫩柔滑的肌肤似乎变得更加紧致,渐渐有崩裂之势。在皮肤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可下一刻,什么异样都消失了。
孙莲从楼梯上快步走下来,长手一伸,将抽抽搭搭的小女孩拥入自己的怀抱。
“不哭,不哭,阿婆在,阿婆在……”
安慰了好一阵,重拾笑颜的孙梦埋头在孙莲颈肩蹭了蹭,娇滴滴地撒着娇:“婆婆,梦梦想吃桃酥!”
“你呀……下不为例。”
孙梦坐在木椅上晃悠一双短腿,摇头晃脑地吃完一块桃酥后,乖乖地将手递给身边的孙莲。
“婆婆呀,梦梦今天见到天仙了呀!”
孙莲低头细心擦拭饼渣,闻言佯装一副好奇的模样,好笑地开口询问:“是什么样的天仙?”
“两个高高的大哥哥!虎牙哥哥的眼睛亮亮的,和梦梦一样会说话耶……还有个和村长爷爷一样不说话的眼镜哥哥。”说着,孙梦手舞足蹈起来,不难看出她的兴奋与开心。
“是吗?那他们来做什么?”
“他们问有没有特殊的地方……小伙伴们说了山、花花还有河。”
孙莲拿起梳子给孙梦梳头,动作流畅不带停顿。她知道那些人肯定不会将小孩的这些话语当真。
她好心情地替人束好发,一边调整皮筋上的蝴蝶一边问道:“那梦梦说了什么?”
“梦梦说了萤火虫!没有东西比婆婆的萤火虫更特别!”说罢,小孩抬头,亮晶晶的眼眸明晃晃地在求夸赞。
孙莲抿唇看着面前乖乖坐着的小孩,捏了捏小孩的脸颊,提醒她:“下次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萤火虫了,知道吗?”
孙梦敏感地瑟缩了身子,糯糯地回了声好后,便被孙莲领着去睡午觉了。
躺在竹椅上,孙莲扇着蒲扇,内心万分纠结。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邻近的孙庄年家。
那个人就在他家里。
自己会被察觉吗?自己又会被怎么处置?
孙庄年家二楼。
陆知屿咋咋呼呼地挥舞着几张薄薄的纸片跑过来:“重大情报!孙玉的日记残页!”
虽然同层的只有时刻观测彩霞村异能波动情况的孙航尹。
2022年2月14日
我想你了。
2022年3月20日
为什么不信我?我看见她了!我看见了!
都是骗子!骗子!骗子!
我不是疯子!
2022年7月8日
我们在一起的第十二年,我听到你说你也想我了。我也是。
爸妈说我疯了,只有我知道,你还活着。
我牵着你去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我好开心。
2022年8月12日
她不见了。
这一版日记被血浸透了。陆知屿看了半天也就看清这四个字。
看到这,陆知屿忽然想起上午发现的那张诊断单。
孙航尹显然也想到了:“那张诊断单是二月初,就在祝简死之后的一个月。”
如果按照孙玉的疾病临床特征来看,他可能会遗忘。而从他其中的几条日记来看,他忘记了之前的事,尤其是祝简已死的事实。
孙玉的日记,似乎实在印证这一事实。
白玖桉掩袖打了个小声的喷嚏。
席释景将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合上。这一站,突然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屋。
小屋很隐蔽。有群山作屏障,还有丛木作遮掩,如果不是角度特殊,恐怕他根本就看不见那小屋子。
谁住那么里面?席释景不由得心生好奇。
他决定找个时间去看看。
留了个心眼后,席释景重新在那一堆杂物里翻找。
见状,白玖桉也离开了窗边。
黑色手套沾了不少灰,席释景才从最里面翻出一个相框。
是五个人的合照。
照片上的祝简和孙玉穿着大红婚服,笑魇如花。坐在孙莲两侧的孙庄年夫妇面色凝重,不见喜色。至于祝简的父母,不见踪影。
已知五个人里面的三个人都去世,两个自杀,一个“病”逝。活着的两个人里面,一个老太太身份神秘、疑似用禁术——这么说来,最无辜的反倒是孙庄年。
“对了白顾问,孙庄年呢?”
“谈话后他情绪不太对劲,就入屋休息了。”
他很好奇白玖桉方才和孙庄年说了什么。
白玖桉会和他说什么?
她应该是哪个重视礼仪的家庭出来的,人也不像个急性子,所以她会先客套一两句缓缓气氛。她可能不会直接询问,因为那样会显得气势凌人,不端庄也不礼貌。
她能看到奇怪的东西。那么,肮脏的天空或许就是指神秘的黑色物质,那会是什么?
席释景的目光落在照片中有远山芙蓉之姿的年轻女孩,那满含委屈的日记登时在脑海浮现。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借着暖光灯伏案发泄情绪的女孩。
她死的时候很委屈吧,她会怨恨吗?
最肮脏的东西,是人心吗?
实质化的怨恨,屠杀生前似炼狱的村庄。
这听起来很合理。
如果是这样,白玖桉会和孙庄年说什么?
“亡者的怨念会报复仇恨的人吗?”席释景看着照片自言自语。
他在内心猜想,实际也就过了一分钟,以至于白玖桉也没发现他的出神。
此刻听到人突然冒出无厘头的一句话,白玖桉罕见的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什么?”
“肮脏的天空,是指人心的怨恨吗?”
白玖桉放下手中的木块,面无表情地盯了席释景三秒,忽而弯眉浅笑:“席队长让我很意外。”
那就是对的。
可这样一来,事情远比简单的探索更麻烦。
他们起初盯上孙庄年,只是因为孙庄年是村长。后来调查孙家,只是因为从他们打听的各路消息来看,种种神秘都指向孙家,尤其是孙莲。
他们的目的,只是找出引发异能量暴动的原因。
但现在的问题,恐怕不是一份关于原因的报告可以解决的。
一楼除了孙庄年房间,能翻的都翻了。席释景当机立断,带着白玖桉上去找陆知屿他们。
将自己的猜想和他们说了之后,陆知屿的脸都白了一个度——吓的。
一想到之前通过鹰眼看到的黑色物质,他感觉自己身上不干净了。打着哆嗦将自己的衣服拍了拍,嘴里念叨着妖魔鬼怪快离开。
“本来打算过了今晚告诉你们的。”白玖桉轻轻耸肩,似乎颇为无奈。
“为什么?难到我们今晚会看到那些乌漆麻黑的东西嘛?”陆知屿眼珠一转,想法脱口而出。
白玖桉颔首,说话的语气和喝水一样平静:“恶灵影都喜欢晚上活动,你们贸然闯入它的领地,自然免不了受苦。”
三人同步皱眉,面色凝重。
“欲念,人皆有之。强欲,会噬将死之人心神,使其魔化,成为影主。影主的欲念,则会不断生成恶灵影。”
“恶灵影行迹不定,且数量庞大,直面恐怕不易取胜。好在一片区域,一般只会有一个影主,麻烦相对较轻。
“至于影主,一般不出领地。否则,它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器。”
陆知屿不解,陆知屿举手:“那我们可以区分吗?”
“恶灵影本就与影主同源,面貌自然如出一辙。但异人类可以通过气息分辨。”
席释景发愁:“没有应对之术?”
“对于人类来说,没有。”
“影主及其伴生的恶灵影,其属性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你应对过千千万万次恶灵影,下一次碰到的依旧是新面孔。”白玖桉抿唇一瞬,徐徐开口,“不过异人类可以压制他们。”
即使白玖桉提醒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气氛仍有些低沉。
过了不知多久,陆知屿突然说道:“夜里的大怪兽,是不是就是指恶灵影?”
“打怪兽游戏,是说他们和恶灵影打吗?”孙航尹显然也想起那句话,但总觉得怪怪的。
小孩子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耳边:“夜里会有大怪兽哦,是那种黑乎乎的大怪兽,它会和我们一起玩打怪兽的游戏……”
“不对,那小孩说的是一起玩打怪兽游戏。”恍然大悟后,孙航尹殷切地看向白玖桉,“会不会有存在善念的恶灵影或者影主这种例外?或者会不会有其他的异类在保护这里?”
白玖桉沉默不语。
陆知屿拍了拍孙航尹有些硌手的肩膀:“没准就是字面意思。那堆小孩和怪兽打架,把别人当成自己的游戏伙伴,所以才说一起。不过话说回来,小孩能打恶灵影吗?”
不管怎么说,按兵不动不是长久之计。四人一致决定分头到村子其他地方转转,能有线索当然更好。
彩霞村很安静。
自打他们进村以来,所见的村里人屈指可数。不知道的,还以为村庄有什么忌讳或者在恐惧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村里确实有忌讳。
席释景边走边回想白玖桉告知他们的线索。
“有人告诉我‘山神永眠,凡胎禁扰。若有擅闯者,伴灵必诛杀’,而山神,是孙莲封的。”
“山神不欢迎外来的客人,一旦山神震怒,来客将死无葬身之地。”
或清冷或轻柔的声音在他脑海纠缠,可这两句话无一不是在告诉他,踏入了彩霞村他必死无疑。
山神杀了外来者,所以前两批警探失联了。
可是山神真的存在吗?
如果存在,那么住在坟山的神,为何对满村的怨灵无动于衷,又为何放纵村庄被屠、来客枉死?
堕神才会罔顾生命。
那彩霞村奉的神会不会是恶魔,甚至可以猜测是“影主”。
白玖桉一定知道影主在何地。联系她百般提醒他们不要靠近坟山,答案昭然若揭。
所以,席释景猜测影主即山神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可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证实。
头顶似乎笼罩着一片雾霾,压得他难以喘息。呼之欲出的真相总是缺少一块敲门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形式让人愀然不乐。
席释景踏着崎岖的石路来到了一条小溪边,他的面前是先前看到的那座小木屋。
木门不堪入目。尖利的爪痕深深刻在这脆弱的门板上,作恶者放肆地炫耀着自己的强悍与不可欺。
席释景叩响门,却没有得到回应。
一阵诡异的风吹来,屋内木质门栓自己便脱落。
本打算另辟蹊径的席释景抿了抿唇,嘴巴张合几下,最后落得无言。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桌上躺着的东西。
一层蓝紫混色的圆饼状花瓣围着花蕊,本就光秃秃的,此时还缺了一块。那深绿的无叶花柄也很秃,光滑的和磨了皮一样。
他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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