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北并没有走,视线追随,最终凝固在唐南琛左手手腕,原本被掩盖在白色纸巾下的那道狰狞红肿的血痂。
他怔愣一瞬,那边为自己对唐南琛下意识的恐惧而感到恼怒的混混们已经冲了上去。
唐南琛偏头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就着对方出拳前倾的力道顺势右手五指扣住他的后脑勺用力下压,弓身曲膝 ,狠狠顶向那人胃部,对方顿时捂着肚子扑倒在地,无法立刻起身。唐南琛不再补刀,后撤两步拉开距离,正欲抬头,耳边却传来细微的破空声,他条件反射迅速侧过身去,与当头劈下的木棍堪堪擦身而过。
这一下力道不小,木棍和水泥地面发出结实的碰撞声,唐南琛后背肩胛骨处不慎被蹭到,皮肤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他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默默分析了一下局势。
围堵陆淮北的混混一共四人,短短几分钟减员一人,但也还剩三人,其中还有一人手持实心木棍,双方人数依旧悬殊,唐南琛又赤手空拳,全然不占优势。斗殴发出的碰撞声以及混混们的喊骂音量可都不小,虽然此处距离巷口尚有一段距离,没有那么明显,但时间一长,难保巷口路过的放学人流不会发现端倪。这次斗殴是他随性而为,不能被任何人,尤其是认识他的人发现,必须速战速决。
唐南琛正思索着,余光无意间瞥到并未离开的陆淮北,心里一紧,这一瞬间走神的空档被手持木棍的混混敏锐抓住,对方双手持握木棍,朝右上方高高举起,一个箭步冲向唐南琛,挥下的力道大得惊人,木棍破开的风立时扑面而来!他躲闪不及,只得抬起手臂格挡,硬生生挨下这一棍,棍棒击打在皮肉骨骼上发出一声钝响,偏白的皮肤瞬间留下一道红痕,被逼出一道闷哼,踉跄一下后退。
另一名混混趁此机会悄声绕至唐南琛身后,卡在他的视野死角猛地伸手勒住他的脖子!!
唐南琛呼吸霎时一窒,双手下意识紧紧抠住那人卡在脖颈处的手臂,旋即狠狠抬腿踩住了对方脚尖。他面色冷淡地来回转动脚后跟碾压那名混混的脚趾,在对方因意料之外的剧烈疼痛下意识地弓起腰之时转身一个后踹正中他的胸口,紧接着后跨一步上身后仰躲开接踵而至的木棍,右手乘势抓住木棍顶端,一个借力站直身体,又恰好破坏木棍那头混混的平衡,让他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倒。
唐南琛让开身位躲过那人前扑的身体,紧接着右脚踩在他的背上让其任凭如何挣扎怒骂都无法起身,而此时距离冲突发生还不到十分钟,场上仅剩最后一名混混。情况确实如同唐南琛所期望的那样,速战速决,排除并未离开的陆淮北这一意外因素,堪称完美。
或许是经验不足,又或者是形势转变得太快他反应不及,最后一名混混此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就这么眼睁睁瞪着眼睛看着唐南琛慢条斯理地从校裤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扯出了一张,随后弯下腰垫着纸巾从地上的混混手里抽出木棍。
唐南琛右手握着木棍一端,手腕微微地来回晃动,另一端一下一下,轻轻地敲在脚下混混的脖颈,让人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左手腕处的血痂有些发痒,他动作一顿,垂着头瞥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伤口没有因打斗破裂,接着神色平静地抬起了头,对上最后那名混混恐惧的眼神。
他没有上前,那混混却正在被油然而生的惧意缓慢地凌迟,不寒而栗,颤抖着举起双手示降,脚步凌乱地一步步后撤着远离。
晃动的手腕停止,唐南琛将手中的木棍连带着垫手的纸巾一块儿扔进垃圾桶,拿出之前收起来的纸巾仔细地裹住手腕,从书包里取出手表用表带固定。手臂上的红痕已经转为骇人的青紫,他平静地穿上长袖校服外套,遮住一身伤痕。
不远处陆淮北仍旧没有离开,靠坐在墙边,自在地支着一条腿,不见半点害怕的情绪。唐南琛没有靠近,反而拉上了外套拉链,一直到顶,立起的衣领遮住他的小半张脸。
他正处于初三关键时期,打架斗殴这种恶劣事迹会影响到他面向本市重点高中的保送评优,所以他不能留下任何证据,更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信息,不过就算这些混混闯进学校找他寻仇,应该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三年来他兢兢业业营造的刻板印象会在此刻,为掩盖他的第一次失控发挥重大的作用。
陆淮北静静地看着对方转身离去,心情有一点微妙,那少年太冷,像一把由寒冰铸就的匕首沉默而孤寂地出现在这个别无二致的黄昏,又于晚霞被夜空渐染时落幕,消融在秋分寒意初现的空气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想他应该亲手为这把匕首打造一副刀鞘。
岁月让那把匕首破碎成片埋入了少年的心脏,而现在他想用爱将这把满是裂纹的匕首重新锻造,再以身为鞘。
命运捉弄他,让他诞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地方;命运怜惜他,让他从陈顼年和他的家人那学会了爱;命运眷顾他,让他当年印象深刻的那个少年此刻就在眼前。
至于为何会印象深刻?
陆淮北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因为那时一脸冷漠的唐南琛却是他成为实验体的十年来第一个遇到的,切切实实地保护了他的人。
而当年的高冷少年和此刻他面前的冷脸哭包,都一样的坚韧却又脆弱。
他由衷地觉得能够看见这份脆弱的自己非常幸运。
陆淮北适时且温柔地给予了唐南琛一个拥抱,说道:“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的。之前昏迷的人稍作休养后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回家了,你做得很好。徐祐会没事的,徐队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冬天天气冷,唐南琛偏长的头发又难干,夏天还能吹到半干后自然风干,冬天就不太行了,所以前段日子他抽空去附近的理发店剪成了短发。此刻埋在陆淮北的颈窝,惹得他有些发痒,瑟缩一下发出来一声轻笑,唐南琛的情绪平复地很快,脸上泪痕半干便已经能对着人使坏,故意抵着额头左右来回地蹭。脖颈那块皮肤敏感,陆淮北更是如此,他被唐南琛用发丝一顿磋磨,痒得难受,又不想松开环在对方后背的手结束这个拥抱,只得笑着连声讨饶。
唐南琛应着声音抬起头,看到陆淮北被蹭得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突然飞速地凑过去往他唇上啄了一口,目睹着陆淮北的表情慢慢呆滞,连带着耳后的皮肤也在渐渐変粉,心情愉悦。
“再亲一下可以吗?刚刚没反应过来。”
“哥——我想吃垃圾食品,午饭我们点外卖吗——”
陆淮北的声音和房门外林烨的喊声撞到了一起,林烨的大嗓门完胜,方才的氛围顷刻间便消失不见。陆淮北无奈,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揽在唐南琛背后的手,好让他去找林烨,刚想转身下床就被捧住了脸强制性转头,有些错愕地对视,随后距离拉近,伴随着对方的一声轻笑,那双盈满笑意的好看的眼睛和从嘴唇传来的微凉柔软的触感占据了整个大脑,以致于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句轻笑着说出的话是——
“我要亲你了。”
确定关系前后的唐南琛仿佛两个极端,一个极力逃避爱,一个毫不吝啬爱。这并不意味着他骨子里对于爱情根深蒂固的悲观因为陆淮北而被扭转了,只是他愿意敞开胸膛迎接这柄最后可能会狠狠刺向他心脏的利刃,就这样笑着死去,他的爱是一场献祭。
或许是久病成医,他说不好怎样才是最正确的爱,但是在这段关系里他给了对方所有他能给的安全感,用青涩的亲近来诉说自己的爱意。
这样的他让陆淮北克制不住地心动,也按捺不住泛酸的心脏。他默默想着下次回去哪怕又被陈老头和陈荃嘲笑也要找机会再向他们和陈姨取取经,虽然他之前在三人指导下关于爱的学习已经宣告出师了,但现在进入了下一个阶段,陆淮北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继续深造一下。
另一边唐南琛和林烨已经挑选好了中意的垃圾食品,陆淮北慢半拍出房间,刚一出门就险些迎面撞上唐南琛举到他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外卖页面,是某爷爷的经典红白配色。点开购物车,蛋挞两个,很明显这是三人中唯一嗜甜的唐南琛点的,还有劲脆鸡腿堡也是他的,香辣鸡腿堡,嗯,林烨的,其余的他们直接选择了小食桶。不得不说自从陆淮北来了兄弟俩吃饭都省心了不少,这对饭量不大的难兄难弟总算是不用太过担心食物浪费的问题了。陆淮北翻看了一下,又加了一个鸡肉卷,把手机还给了唐南琛。
下完单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于是唐南琛又躺回了床上,抱着枕头发着呆,偷会儿闲虚度一下光阴。
有时候什么都不用思考,能够就这样浪费一会儿时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面颊贴近微凉的布料,鼻腔充斥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精神懈怠,享受极为难得的片刻松弛。
陆淮北是精力充沛的那类人,能够清晨五六点起床晨练,生活里塞满了各种行程会议与报告。在认识唐南琛之前他从未接触过这种与他截然相反的生活状态,俗称能摆就摆——此处的摆是指摆烂的摆。
倒也不是指一摆到底再也不起,唐南琛只是喜欢压缩需要处理的事务得以空出几天可以什么都不做的时间。这种将两极分化的两端诡异地糅合在一起而形成的独特生活方式曾不止一次让陆淮北叹为观止。不过自上次从梦里醒来之后开始为了挤出时间同唐南琛一起无所事事而在某几天集中完成所有公务效率高到让周炔怀疑他是有什么心事这种程度的陆淮北也已然“入乡随俗”,完全地适应了这种生活方式。
外卖送达意外地快,门铃响起的那一刻陆淮北和唐南琛心有灵犀地并排躺在一起一动不动,几秒后房间外响起林烨认命地趿着拖鞋嗒啦嗒啦地快步跑去开门的动静。
林烨拎着两大袋东西走到饭桌,冲到主卧门外,手刚刚搭在门把手上准备按下,动作骤然一顿,默默地改成抬手敲门。
瘫在床上的唐南琛意外地听到敲门声,脑回路突然与门外的林烨接驳,耳尖变红的同时掩面而笑。
“怎么了?”正要起身的陆淮北回头问道。
“林烨以前进我房间从来不敲门,你猜他现在为什么敲门?”
“?”
“因为怕撞见某些他不该看见的少年不宜的事情,然后被我们俩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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