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程言卿嘴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上嘴唇、牙龈一阵剧痛。

不是那种钝痛,而是锐利的、撕裂般的刺痛。她的舌尖本能地探向疼痛的源头,触到了粗糙的断面。

左上中切牙。

冠折。

断面不规整,应该是横向撕裂性骨折,牙本质暴露,牙髓腔可能受损。

她的大脑机械地做出诊断,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她自己的牙。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

“哎呀!摔了!”

“这可如何是好!”

“血、血流了这许多……”

“晦气!晦气!今儿个这是怎的了!”

程言卿撑着地面想要起身,手掌下不是手术室光滑的瓷砖,而是冰凉粗糙的木板。她感觉到脸颊贴着地面的姿势,狼狈至极,像只摔倒的狗。

“花魁姑娘破相了!!”

突然有人尖叫起来。

程言卿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手指触到温热的液体──血,从嘴唇流下来,沾满了下巴。她的上唇肿胀,触碰时钻心地疼。

她张开嘴,用舌尖仔细探查。

左上中切牙冠部缺损约三分之一,断面粗糙,边缘锐利。

她的职业本能让她瞬间明白:这张脸,在外人眼里,毁了。

“快!快!”

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楼上传来。

程言卿抬起头,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正小跑着下楼,脚步急促,罗裙扫过台阶发出窸窣声。那女人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眉毛描得又细又弯,嘴唇是鲜艳的胭脂红。

“叫郎中!快去叫郎中!”女人喊着,声音又尖又急,“把程姑娘扶起来,快扶到房里去!”

一位穿着艳丽舞裙的年轻姑娘,蹲在她面前,脸上满是惊慌。那姑娘看上去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间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圆润。

程言卿被架着站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她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绣花鞋,鞋底很薄,鞋跟比她平时穿的运动鞋高出一截。

身上的衣服也不对。

不是手术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袖子宽大,垂到膝盖。布料很轻,是丝绸,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言姐姐,当心脚下......”那个年轻舞女扶着她,声音带着哭腔。

程言卿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她刚才摔倒的地方,是一段木质楼梯的转角处。楼梯很宽,雕着繁复的花纹,扶手是打磨得光滑的红木。楼梯下方是个巨大的厅堂,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房梁,烛光摇曳,把整个空间照得一片暖黄。

不是手术室的无影灯。

是蜡烛。

厅堂里摆着十几张八仙桌,桌上是瓷碗、酒壶、筷子。坐着的都是男人,穿着绸缎长袍,头上扎着发髻。有的人正端着酒杯愣在那里,有的人已经站起来,都朝她这边看。

空气里弥漫着酒气、脂粉香和某种焚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熏得人有些晕。

程言卿被架着往楼上走,经过那个中年女人身边时,女人凑近她,压低声音急切地说:“言卿啊,你这是如何摔的?今儿个可是中秋堂会,王员外和李侍郎都在下头看着呢!这下可如何是好……”

程言卿这才意识到,她穿越了。

穿越成了一位花魁。

而且,刚穿越过来,就把这具身体的门牙摔断了。

意识到这点后,原身的记忆像野草般开始占领她的大脑,让她头痛欲裂。

她没有办法细想,嘴里的血腥味和脸上的剧痛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被扶进了一个房间──檀木床架,绣花帐幔,梳妆台上摆着铜镜和胭脂盒。

烛光摇曳,映出铜镜里一张陌生的脸。

不是她的脸。

是一个更年轻、更精致的女人的脸。柳叶眉,杏眼,肤色白皙如玉。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满是血迹,上唇肿胀,嘴巴微张,露出断掉的门牙。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外面有人喊。

程言卿还在恍惚中,一个老者已经被请进了房间。白发白须,背着个药箱,一股药材的味道扑面而来。

“让老夫看看......”老者颤巍巍地走近。

程言卿机械地张开嘴。

老者凑近看了看,又把了把脉,最后摇着头站起身:“这......老夫无能为力。”

“什么?!”那个中年女人尖叫起来,“王大夫,您可是城里最好的郎中!”

“牙齿崩碎,非寻常外伤。”老者叹气,“老夫只能开些止血的药,至于这牙……”他顿了顿,看向程言卿的眼神里带着同情,“姑娘的这张脸,怕是……”

话没说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程言卿的大脑飞速运转。

原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闭上眼,任由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过往在脑海中铺展开来。

原身也叫程言卿,本是江南书香门第的女儿,父亲是个落魄秀才,母亲体弱多病。十三岁那年父亲病故,债主上门,母亲为了给她留条活路,将她卖给了这锦瑟楼。好在原身生得标致,又自幼识字,老鸨便花了心思培养,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五年光景,她从小丫鬟熬成了头牌花魁,专事卖艺不卖身,倒也在这烟花之地谋得了一席体面。

今日是中秋堂会,锦瑟楼请了全城有头有脸的客人。王员外家财万贯,李侍郎位高权重,都是冲着她这张脸来的。按照惯例,今晚她该在台上抚琴一曲,然后接受点名──谁出价高,便陪谁饮酒作诗到天明。这一晚的进项,抵得上平日半月。

记忆继续翻涌。

她想起来了,下楼时走在她前面的是秋月──锦瑟楼里新进的姑娘,生得妩媚,却心思深沉。方才转角处,她分明瞥见秋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往楼梯上抹了什么。那地方泛着油光,在烛火下反射出异样的光泽。

是发油。

程言卿心下一凛。原身的记忆告诉她,这锦瑟楼里姑娘们明争暗斗从不消停,为了争客人、争头牌,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如今她这副模样,怕是正中了旁人的下怀。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可惜了,言姐姐这么好看的模样……”

“我就说嘛,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也不知妈妈如何收场……”

那些声音里有惋惜,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程言卿垂下眼睫,嘴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她的舌尖再次触到那个粗糙的断面,锐利的边缘刺得舌头生疼。

所有人都在关注“花魁破相了”。

但作为一名上一秒还在给病人拔蛀牙的现代牙医,她此刻最迫切要做的,不是哀叹命运,不是追究是谁害了她,而是──止疼、止血、消毒、保护牙髓。

这是一个牙医的本能。

她需要碘伏,需要橡皮障,需要氢氧化钙糊剂,需要光固化复合树脂……

老郎中从药箱里取出几包药粉,一边包一边念叨:“这包是止血的三七散,这包是止疼的**没药,用温水送服。至于外敷……”

他又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金疮药,涂在伤口处。可防腐生肉。”

程言卿接过药包,指尖微微发颤。金疮药?那是给刀伤箭伤用的,涂在口腔黏膜上会是什么后果?

“多谢王大夫。”她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含糊不清,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老夫只能帮到这里了。”王大夫叹了口气,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姑娘好生将息,这几日莫要进食硬物,也莫要饮酒……”

程言卿点了点头,以需要静养为由,把看热闹的各位轰了出去。

她把药包递给自己的侍女青竹,派她去煎药。

房门关上,烛火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人影。

程言卿独自站在铜镜前,仔细审视镜中那张陌生的脸。

肿胀的上唇已经渐渐泛紫,血迹糊了半边脸。她轻轻掰开嘴唇,借着烛光看清了伤势──

左上唇侧近中三分之一冠折,断面斜形,釉质层、牙本质层均暴露,可见粉红色的一点,那是牙髓。边缘锋利不齐,需要打磨。继发性牙本质尚未形成,牙髓腔直接暴露在口腔环境中,极易感染。

她在心里快速做出诊断:急性牙髓炎的风险极高。如不及时处理,二十四小时内就会出现剧烈疼痛。感染扩散,可能导致根尖周炎、颌面部间隙感染,甚至败血症。

在现代,这种情况的标准处理流程是:局部麻醉、彻底清创、活髓切断术或根管治疗、氢氧化钙盖髓、树脂充填。

但在这里,她什么都没有。

程言卿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她需要消毒──烈酒可以暂代碘伏,虽然效果差得多,但总比没有强。

她需要止疼──王大夫给她的**没药可以用。

她需要保护牙髓──这是最麻烦的。现代医学用的氢氧化钙糊剂,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她需要找到替代品,某种能够隔绝外界刺激、又具有一定抗菌作用的物质……

程言卿从梳妆台下的酒柜里翻出一坛待客用的花雕酒。这酒是去年中秋一位富商送的,她一直没舍得开封。如今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拔开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糯米发酵的甜香混着桂花的清冽,在烛火摇曳的房间里氤氲开来。程言卿仰头灌了一大口,没有咽下,而是含在口中。

酒液刺激着伤口,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暴露的牙本质。那种疼痛尖锐而密集,从断齿处放射到整个上颌,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她死死攥着桌沿,指节泛白,强迫自己不要吐出来。酒精浓度不够,至少要含够一盏茶的工夫才行。

花雕酒在口腔里翻滚,带着微微的灼烧感。她能感觉到酒液渗进牙本质小管,触碰到牙髓腔边缘──那里传来更剧烈的刺痛,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针在戳神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模糊了铜镜里的倒影。

她数着数,一、二、三……数到一百,才终于把酒液吐进铜盆里。吐出来的液体殷红一片,混着血水和唾液,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医学术语都是为了听上去很高级而胡编乱造的,不能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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