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青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后厨。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今夜的中秋堂会虽然因为花魁摔伤而草草收场,但后厨仍在忙碌,准备明日的食材和点心。

她刚走到后厨门口,一个小厮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那小厮叫阿福,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平日里最是伶俐讨喜,见了青竹总是一口一个“青竹姐姐”,热络得很。

“哟,青竹姐姐,这么晚了还往后厨跑,是程姑娘想吃什么了?”阿福笑着问,却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不是。”青竹喘了口气,“言姐姐让我来借些蜂蜡,就是做蜜蜡莲心用的那种。”

阿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青竹姐姐,后厨不是女眷能进的地方,这是规矩。”

青竹愣住了。

确实有这个规矩──锦瑟楼的后厨向来不许女子进入,说是怕脂粉气冲了灶神,做出来的菜不好吃。但这规矩执行得并不严格,平日里程言卿若是想要什么食材或点心,都是青竹直接进厨房去拿,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讨生活,谁还真较这个真?

青竹心里一沉,却也不敢发作,只是陪着笑脸:“那……阿福,你帮我问问管事的,能不能借些蜂蜡?不多,就一小块便够了。”

阿福为难地搔了搔头:“青竹姐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也知道,蜂蜡这东西金贵得很,后厨的用量都是账房算好的,多一分少一分都得登记造册。我一个跑腿的小厮,哪里做得了主?”

“那你帮我问问……”

“这事儿得找妈妈。”阿福打断她,“只有妈妈点头了,后厨才敢给。青竹姐姐,你还是去找妈妈吧。”

青竹咬了咬嘴唇,转身往林妈妈的院子去。

林妈妈正在房里算账,听了青竹的来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随口应了句:“成,让后厨给她。”

青竹千恩万谢地退了出来,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林妈妈答应得太痛快了,反而不像她的作风。

她回到程言卿的房里,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姐姐,林妈妈答应了,说让后厨给咱们蜂蜡。”

程言卿点了点头,却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铜镜前,用温水漱了漱口,然后等着。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窗外的月亮爬到了中天,后厨却始终没有人来送蜂蜡。

青竹坐不住了,几次想要出门去催,都被程言卿拦住了。

“不必去了。”程言卿轻声说,“不会有人送来的。”

“可是妈妈明明答应了……”

“她只是答应了而已。”程言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斑驳的月光,“一个马上要卖掉的姑娘,还指望用酒楼的金贵东西?妈妈不过是哄我罢了。”

青竹的眼眶红了:“那、那怎么办?姐姐,要不我再去德仁堂,多跑几家药铺……”

“不用了。”程言卿摸了摸自己肿胀的嘴唇,那里传来阵阵抽痛。

她转过身,眼神变得坚定:“你去休息吧。”

青竹担忧地看向程言卿,但不敢多问,犹豫了一阵,带上门出去了。

夜深。

锦瑟楼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猫叫。

程言卿换上深色衣裙,将黑布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她踩着月光的阴影,贴着墙根往后厨的方向摸去。

后厨在楼的最西侧,是一排独立的矮房,与主楼之间隔着一个小院子。此刻厨房里还透着微弱的灯光,大概是有人在准备明日的食材。

程言卿蹲在院墙下,等了一会儿,直到厨房里的灯熄灭,听见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悄悄推开了后厨的门。

门没有闩,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股浓重的油烟味混着肉香扑面而来。后厨比她想象中要大,几口大灶沿墙而立,灶台上还残留着未洗净的锅碗。角落里堆着几口大缸,装着米面油盐。木梁上挂着风干的腊肉和香肠,在月光下投下诡异的影子。

程言卿屏住呼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开始在厨房里寻找。

蜜蜡莲心这道点心需要用到的食材,应该都放在专门的地方。她记得青竹说过,后厨有个专门的食材间,里面放着贵重的材料──燕窝、鱼翅、上等蜂蜡……

她摸索着往里走,在灶台后面找到了一扇小门。门上挂着把铜锁,但锁没锁上,只是虚掩着。

程言卿轻轻推开门,里面是个不大的房间,靠墙摆着几排木架子,架子上整齐地码着各种瓷罐和木盒。

她一个个打开查看──这罐是冰糖,那盒是干桂花,还有装着蜜饯的……

终于,她在最里面的架子上,找到了一个青花瓷罐。罐子不大,却很沉,拿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是固体的东西。

她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蜂蜜香味飘出来。罐子里是一大块蜂蜡,色泽金黄,质地细腻,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纯净得像琥珀。

就是这个!

程言卿刚要掰下一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什么人!”

她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见一阵破空声。

一道寒光闪过,她蒙在脸上的黑布被什么东西割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程言卿猛地回过头。

门口站着一个人。

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那人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辉。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厨子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里握着一把菜刀,刀身还反射着冷冽的月光。

是个年轻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锐利如鹰,此刻正冷冷地盯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那一刀,割断她蒙面布的一刀,快得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刀锋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她甚至能感觉到刀刃带起的风,凉飕飕的,带着一股危险的杀意。

如果他想,那一刀可以割断她的喉咙。

程言卿的心脏狂跳,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原身的记忆在这一刻苏醒──眼前这个人,是锦瑟楼的年轻厨子,江湖人称“厨神”,姓孟名临川。

孟临川,二十四岁,三年前突然出现在锦瑟楼,自荐当厨子。林妈妈本不想用他,毕竟锦瑟楼的后厨向来都是老师傅掌勺,哪里轮得到一个毛头小子?可孟临川当场做了一桌菜,惊艳了所有人。

他的刀工精绝,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寻常食材在他手里能变出花来。最绝的是,他做的菜不仅好吃,还好看──每一道菜都像艺术品,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自从他来了之后,锦瑟楼的生意翻了一番,无数食客慕名而来,只为尝一尝“厨神”的手艺。

但这个人的来历,始终是个谜。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屈尊在青楼当厨子。他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做菜,几乎不与人交谈。有人说他是江湖上的逃犯,有人说他是落魄的世家子弟,还有人说他是朝廷钦犯……传言纷纷,却没有一个能证实。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身手不凡。

就像刚才那一刀。

程言卿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与孟临川的目光对上。

男人的眼神在看清她的脸时,微微一顿。

“程姑娘?”孟临川收起菜刀,语气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杀意,“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程言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蜂蜡罐,再抬起头时,决定实话实说。

她不想编造什么拙劣的谎言,去糊弄眼前这个明显不好糊弄的人。更何况,时间紧迫,她没有功夫兜圈子。

“孟先生。”她开口,声音因为伤势而含糊,却异常认真,“我需要这蜂蜡,用来治我的牙。”

孟临川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今日我摔断了牙。”程言卿继续道,“牙齿里面有一个腔,叫牙髓腔,里面有神经和血管。正常情况下,牙髓腔是被牙齿包裹保护的,但我的牙断了,牙髓腔就暴露在外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试图让对方理解:“就像……就像房子的屋顶破了个洞,风雨会灌进去,时间久了,里面的东西都会坏掉。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洞堵上。”

孟临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需要用蜂蜡混合龙骨粉,制成一种糊状的东西,填补在断牙上,把牙髓腔封起来,隔绝外界的细菌和刺激。”程言卿深吸一口气,“如果不这样做,最多一天,我的牙就会开始剧烈疼痛,接着发炎化脓,到那时,不仅这颗牙保不住,感染还会扩散到整个脸,甚至危及性命。”

她说得很慢,尽量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却不知不觉用了许多医学术语。

牙髓腔、细菌感染、封闭治疗……这些概念,对古人来说,恐怕都太过陌生了。

她正准备换一种更通俗的说法,孟临川却突然开口:“蜂蜡文火易融,质地柔软黏腻,遇水却不透。龙骨研成细末后质地沉重且坚硬,能使混合之物更密实,不易摧折。二者混合,确实可以用来封堵创口,隔绝外界。”

程言卿愣住了。

孟临川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蜂蜡罐上:“但你用什么融蜂蜡?用什么工具塑形?如何确保填补物与断面完全贴合,不留缝隙?”

程言卿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确实还没想好具体的操作细节。在现代,有专门的加热器、调拌刀、塑形工具,还有牙科专用的光固化灯。但在这里,她只能靠最原始的方法:用烛火隔水加热蜂蜡,用手指或者筷子塑形,凭着感觉和经验去填补……

“我会想办法。”程言卿握紧了手中的瓷罐。

孟临川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从她手中拿过蜂蜡罐。

程言卿心下一紧,以为他要收回去,正要开口,却见孟临川转身走到灶台边,熟练地点燃了灶火。

“等着。”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程言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孟临川从架子上取下一只小铜锅,倒入清水,放在火上加热。然后从蜂蜡罐里挖出一大块蜂蜡,放进一只小瓷碗里,再把瓷碗放进铜锅中隔水加热。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程言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操作,突然想起刚才那一刀──割断蒙面布的那一刀。那刀法,精准得可怕,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却又恰到好处地停在危险的边缘,没有伤她分毫。

这样的刀工,绝不是寻常厨子能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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