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人流走过转角，余岁顺手将外套扔进路边的移动垃圾车里。

他穿着单薄的白T，收束进宽松的亚麻色裤腰里，勒出一节细腰，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颈有些苍白，完全看不出方才下手干脆利落的样子。

余岁长了一张很惹人注目的脸，少见的纯黑色头发下，是一双好看的杏眼，但眼皮微微垂下来，掩盖住了原本的无辜和清秀，显得十分冷淡。

刚离开没有半刻，他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喧哗，大概是那帮人已经发现他不见了。

他步伐不变，低着头拐进一条巷子里。

继续混在人群里，他这头罕见的黑发只会更加显眼。

“往那边去看看！”和方才身穿军装的护卫不同，追过来的似乎是几个身穿便衣的人，像是怕被周围的人察觉似的，互相之间交谈的声音也很低，“去几个人搜一下巷子！”

巷子？余岁心一紧，不由地朝后退了两步，突然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他回手反击，但对方的动作却比他快两步，死死锁住了他的双手。

身后的青年身高腿长，比余岁大约高出半个头，他的双臂从背后环过来，以一个有些过于贴近的姿势几乎是将余岁扣在了怀中：“别动！”

双手被制住，余岁丝毫没有停顿，抬脚就向后踹去。

对方没想到他双手被制却没有一丝犹疑，冷不丁被他结结实实踹在了大腿上，顿时“嘶”了一声。

“还挺能打啊。”青年咬着后槽牙，声音却带着一丝兴味，腿上的动作却不含糊，一条腿插进了余岁的□□，牢牢顶住了他的膝盖。

余岁整个人仿佛被他圈在了怀里，青年身上的淡香味飘入他的鼻尖，让他有些恼怒。

要打就打，这是什么无赖的招式？

“不想被发现就别动！”见余岁还要挣扎，青年在他脑后低声道。

余岁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巷子口，两个身穿便衣的人正试探地朝里张望，似乎马上要走进来。

余岁皱起了眉，顿时不再动了。

身后的青年突然一个借力，转身靠着墙根半坐了下来。

余岁一时不察，被他拽得也跌坐下来，背对着青年坐在了他的怀里。

青年的腿还卡在他的双腿之间，有些过于亲密的触碰让余岁气的耳根都有些发红。

……登徒子！

“抱歉哈，忍忍。”青年的语气毫无歉意，他扣住余岁的手迅速箍住了他的腰，空出一只手来，将一顶帽子扣在了余岁的脸上，堪堪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和那头显眼的黑发。

青年清浅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余岁的后颈，扣在头上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的感知反而变得格外清晰，那只扣在他腰间的手遒劲有力，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手心的灼热也让余岁腰间有些发烫。

在他空白的记忆中，从未和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更遑论是个陌生人了，余岁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

脚步声从巷口传来，离他们近了两步。

余岁听见其中一个人道：“没发现小少爷的踪迹。”

另一个低声道：“那边那两个……”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别管了，估计是一对基因差别太大的情侣，违法结合。”

虽然余岁从醒来后知道的信息不多，但他还是听懂了两人的话。

由于基因检测的存在，联邦议会声称为了保证人类优秀基因的延续性，颁布法令禁止基因相差两级以上的结为伴侣，简而言之，S级不能和B级及以下的人在一起，A级不能和C级及以下的人在一起。

因为这项法令，有很多基因等级相差很多的人无法在一起，只能没名没分地违法结合。

什么情侣，什么结合！什么虎狼之词！！

余岁的脸腾地红起来，不是害羞，而是气的。

那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走出了巷口。

“好了，谢……”身后的青年松了口气，话还没说出口，余岁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结结实实怼在了他的胸口，“咳！”

余岁一个翻身，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帽子也甩在了地上。

他这时才看清青年的相貌。

青年一头耀眼的金发，面容俊朗夺目，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浅色的瞳孔仿佛点缀着金光，光是看着人就显得格外深情。

余岁甩了甩手，有些警惕地看着青年。

青年被肘击在了胸口，连连咳嗽了许久才直起身来：“不是，你来真的啊？”见余岁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撇了撇嘴，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鸭舌帽拍了拍，重新扣回了金灿灿的头上，“反应这么大？吃亏的是我好吧。”

不知为何，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方才来找人的便衣。

余岁冷哼一声，懒得和他多说，回头确认巷口附近没有了四处梭巡的便衣，抬脚就朝外走去。

谁知青年却“哎哎”叫着，他身高腿长，两步就追了上来：“怎么说你也是帮了我一回，我这人有恩必报，你算是我兄弟了，我叫江沉渊，你叫什么名字？”

余岁当做没听到，默默加快了脚步。

“怎么也是抱过摸过的关系，这么冷淡？”江沉渊在他身后大放厥词，引得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朝他们俩看了过来。

余岁感觉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他猛地刹住脚步，狠狠回头瞪了江沉渊一眼。

江沉渊眼含笑意，识趣地闭上嘴，但脚步却不停，紧紧跟了上来。

他低声道：“我看你挺有意思的，交个朋友嘛，你要去哪儿？我看你也不是首都星的人，从其他星系来的吧？”

余岁不回答他，他也不介意，悠闲地跟在余岁身边不停自言自语：“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要是第八星系就好了，我正要去那儿呢，也不知道那儿怎么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沉渊的话飘进余岁的耳朵，让他不由地朝旁边瞥了一眼。

第八星系，是那个女医生口中他原本所在的地方。

如果他们所说的是真的，那回到第八星系，说不定能找到和他的记忆相关的证明。

江沉渊看似浑不在意，但却出乎意料的敏锐，迅速捕捉到了余岁短暂的态度变化，他笑眯眯地凑上来，毫不见外地搭住余岁的肩膀：“怎么，你也对第八星系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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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岁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相信一个见面不足一个小时的人——特别是这个人看起来还格外的不靠谱。

但反过来想，他如今记忆全失，那些打着熟悉亲近的旗号接近他的人，反而更加不能信任，毕竟他无法确认对方是真是假，反而是江沉渊这种萍水相逢，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即便对他保持谨慎也不显得突兀，因此更好相处些。

两人面对面坐在狭窄的船舱里，江沉渊的腿有点长，局促地安放在座椅中间，难免碰到余岁。

他毫无歉意地向余岁道歉，随即心安理得地挨了过来。

这艘飞船显然和余岁来时的飞船没法比，狭窄的船舱里安放了几十个座位，为了节省空间面对面错位摆放着，人和人挤在一起，十分嘈杂。

飞船上的人鱼龙混杂，有露着花臂的健壮男人，有带着兜帽神情阴狠的小个子，但无一例外，看起来都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联邦的八大星系，以第一星系为中心，依次向外排列，越是往外，环境就越荒凉，气候也越极端，到了第八星系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些流民和星盗会在那儿定居。

第八星系的驻扎军团是由当地军校毕业生组建的，能力水平和第一星系天差地别，对当地的情况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整个第八星系这些年来都混乱不堪，成为了众多犯罪者的避难地。

余岁安静地靠着窗，避开身旁壮汉无意间靠过来的手臂。

这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余岁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江沉渊却从对面站了起来。

“兄弟，劳烦换个座。”江沉渊态度自然地和坐在余岁身边的壮汉道，“这我朋友。”

壮汉警惕地看他两眼，或许是见他一副细皮嫩肉的公子哥的模样，有些不屑：“关我屁事？”

余岁拉住江沉渊，摇了摇头。

飞船还没出发，仍停在首都星的星港上，此时闹事，不太明智。

江沉渊冲他笑笑，转过头去态度依然很好：“我们有传染病，想着坐在一起造福一下社会，就不传染给别人了。”

此话一出，壮汉的脸色“刷”的变了。

不管是他，原本挤在这两排小小座位上的人，瞬间都移出去三尺开外。

以壮汉为首的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气。”

江沉渊神色如常地在余岁身边坐下，颇有些怡然自得。

余岁：……这人胡说八道的能力和脸皮的厚度，着实让他叹为观止。

“小少爷，放心。”江沉渊注意到他的动作，弯了弯眼角，“这种不用做身份登记的黑星舰，大家都半斤八两，闹不起来的。”

说来也是，这艘星舰上的人看着就不是善茬，会从首都星前往第八星系，多少也是有点逃亡的意思。

余岁还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回想起遇到便衣时的情景，余岁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只怕江沉渊也在被什么人追赶，那时差点找到他们的人，未必是来追他的。

但他能想到这一点，面前这个看起来热情无害，实则十分敏锐的人，自然也早就想到了。

——彼此都心照不宣，索性闭口不提。

但江沉渊也算是带他上了飞船，余岁只当做没有听到，“飞船进入第八星系的星港，我们就各走各的。”他说道。

“这么绝情？”江沉渊并不惊讶，显然心里也是早有打算，“那你可欠我个人情了。”

余岁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江沉渊朝后一靠，拥挤的船舱内，只有他们这边无比宽敞。

隐约传来引擎的轰鸣声，船舱老旧的显示板闪烁了两下，才显示出了一行缺胳膊少腿的字：“飞船即将起飞，请大家系好安全带。”随即又是两声刺耳的电流声，显示板冒出一股焦味，彻底报废了。

飞船缓缓驶离了首都星。

余岁透过舷窗看向星港，嘈杂的人群中似乎有几个熟悉的身影，那几个在巷子口梭巡的便衣此刻混杂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已然丢失了目标。

余岁闭上眼别过头。

什么首都议员的私生子，还有那个便宜弟弟，听起来就很麻烦，他眼下记忆全无，在找回自己的记忆前，这些不过是从他人口中听说的故事，他不会信。

他只相信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