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这个春节过得喜气洋洋,每日宾客络绎不绝。
程三爷的同僚上门恭贺新禧时,必会夸赞秉忠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实乃将门虎子。
程秉谦过了初一就回营了。招待宾客多是夫人和秉忠前后忙碌,秉诺一般都缩在房内并不出来。
他本就不喜这样人声鼎沸的场合,如今更是没脸见人,索性闭门不出。
秉诺的不喜,源于他八岁那年的春节。
那年正月里的一天,程三爷正在房内与同僚会面。一下属来府上送年礼,便候在了侧厅。
秉诺正巧与秉忠玩球,不小心把球扔进了侧厅,秉诺赶紧去捡。一进门,见屋内有人,便十分笨拙地拱手致歉。
那下属看秉诺与程三爷颇为相似的长相,且年龄也与之前了解到的也相符,于是问:“敢问公子可是程家三爷之子?”
秉诺点头,答:“是。”
下属喜出望外,赶紧拿了红包塞给秉诺,和颜悦色地嘱托他拿去买糖吃。秉诺收了红包自然开心,拜谢后准备出门。
这时跟在身后的吴妈也进来。吴妈似是认识这下属,两人便聊起来。提及秉诺,下属道:
“刚给了贵公子一点点压岁银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吴妈看了眼秉诺手里的红包,与下属道:
“秉忠少爷在屋外玩儿呢,这位是秉诺少爷。”
那下属突然懵了似的,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吴妈看他似是当真急了不知所措地样子,便偷偷把秉诺拉到一旁,低声劝道:
“诺少爷乖,刚刚那位叔伯将红包给错了,这不是给你的。他不好意思与你开口,你主动还回他好不好?他经济不宽裕,包一个已是不易了。”
秉诺从小就学会了即便心里再不愿意,面上也会笑着去附和的本事。
于是他扯出一个孩子所能展现出的最童真的笑容,用欢快的语调说:“听吴妈的,我都行。”说着他将沉甸甸的红包请吴妈转交给三爷下属。
秉诺随后十分识相地出去自己玩儿了。过一会待秉忠出来的时候,秉诺看见他手上多了那个熟悉的红包。
那一刻,秉诺明白了他与秉忠的差距。明白了秉忠是那个众星捧月的焦点,他的世界里注定充满了他人的呵护和照顾。
从那以后,每逢年节秉诺就闷在房里闭门不出,何必自取其辱。
那日,秉诺依旧在房内看书。有小厮送来一封信,落款是蒋夫子。秉诺打开,却见里面还套了一封。封面上书“程秉诺亲启”,只是这几个字写得实在不敢恭维。
展开信,是一首诗:
吾友秉诺,见字如晤。
近读关雎,心悦诚服。
感其情真,羡其嘉勇。
其待淑女,如吾待汝。
灵儿
秉诺读罢,只觉得忍俊不禁,似玩笑一般。
他确是猜到了这姑娘的心意不假,却未想到她如此大胆。他又看了遍最后一句:“其待淑女,如吾待汝”。哪有姑娘说这样的话。秉诺无奈摇头笑笑,提笔写道:
屈尊纡贵,惶恐难处。
如蒙不弃,结友为书。
互通有无,解于急难。
三生有幸,得友如汝。
秉诺敬上
秉诺写了回信装好,也照来信一样,封了内外两个信封。内书“季涵亲启”,外书“蒋传(夫子)亲启”。便送了出去。
自秉诺收到信,他脸上便挂起了笑容,人也飘飘然。
一直到回信寄出,他才惊觉自己糊涂了,怎得会鬼使神差地和未出阁的姑娘通信。自己当真是一遇到这姑娘,就毫无章法了。
其实秉诺是羡慕灵儿的。
他羡慕季大人是如何抚养这女儿的,能教出这么一个洒脱、不被世俗礼教所困、行事无拘束的性子。每每想起灵儿,秉诺脑海里总会出现她那一派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是灵儿的情谊,秉诺自知配不上,羞愧不敢当。
秉诺很想对灵儿说:他很羡慕她,羡慕她拥有如此好的长辈,教出这阳光般温暖的孩子。只是他不知道,这冠冕堂皇的羡慕背后,他已被这个姑娘深深吸引住了。
而那封秉诺自以为不该写出的信,在这个洒脱、不被世俗礼教所困、行事无拘无束的姑娘看来,非常不满意。
他当自己是朋友?那岂不是变相的拒绝。
灵儿本是信心满满的,且以为秉诺也和她一般心思。更何况,如果他无意,怎会喝了半月自己熬的汤,与自己有了故友一般熟悉的默契。
灵儿想不明白。她与堂姐说,季澜只道她是吓着人家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见过姑娘家这么主动。人家姑娘是低头含羞,顶多丢个手帕,她家傻妮子倒好,直接表露真心。
堂姐说的话灵儿都没记住,只记得一句话:“时候太短了,他还不了解你”。
这句话灵儿消化了两天。
原来她希望秉诺如自己对他的感觉一样,一见钟情、怦然心动。
既然没有实现,不管自己有多失望,退而求其次,日久生情也是一样的结果。
瞬间灵儿如被点燃一般,连年都等不及过完就想再见秉诺,多制造机会让他了解自己。
灵儿又看了遍那封恨不得揉成团的信,压着火气收了起来。哼,早晚扔到你面前,让你看看当初的愚昧无知。
只是这样的机会却不多了。
转眼过了初五,因着淀州路远,秉诺得提早启程。
秉诺走前,与姚氏拜别。姚氏叮嘱他念学要用功,毕业一定得进得京塾。秉诺都牢记在心。
父亲去临州公干,还有三五日方归。见不得父亲面,秉诺拜别夫人。
郑氏担心秉诺第一次出远门不习惯,特意安排了府里的马车送他,还请李叔一路陪同,并为秉诺备了盘缠。姚氏对此十分感激,秉诺连连拜谢,与郑氏和姚氏告别。
马车刚驶出城门,便有小厮拦停了马车,说有旧友相送,希望一叙。
秉诺有点明白了旧友是何人,赶紧下车,随着小厮同去。在隐蔽处,果然见到灵儿,只见她气鼓鼓地问:
“你要去淀州?”
秉诺答:“是。”
灵儿紧跟着问:“你怎不告诉我?”
灵儿复又问:“我就问你一句:你讨厌我否?”
秉诺一秒摇头。
这是灵儿提前演练了许多遍的对话,如今进展顺利。她绷着脸,继续问:“那我们是朋友吗”
秉诺点头。
灵儿盯着问:“说话!”
“是。”
入坑了,入坑了。灵儿接着问:“朋友是否要相互帮扶,以后我有了急难你是否帮我?”
“一定帮。”
最重要的一句话来了,灵儿说:“好!如今你离京进学,路途遥远。你的友人准备包袱给你送别,你得收下。”
说着不知道哪儿拿出个大包袱,放到秉诺怀里。秉诺想拒绝却无说辞。只得拱手道谢。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先说话。良久后,灵儿出声问:
“你是不是得赶路了”
“嗯”
她故作轻松地说:“走吧。多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秉诺点头,提着包袱远去上了车。
灵儿站在远处,看马车卷尘滚滚离去,一遍遍回想秉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满脸含笑,空气带甜,喃喃嘟囔道:“真是个木头!”
一旁小丫鬟催促道:“小姐,咱们也该起身啦。”
出了城,人烟稀少,树木凋零,满眼萧瑟景象。
秉诺却因从未出过京城,看沿途成片的白杨树在寒风中屹立挺拔,连绵不断的山脉,远方天地一线一望无际,只觉得心旷神怡。
连赶两天路后,已出了京城州界。第三日下午时分,一行人绕山而行。突然,只听一纵马蹄声急急赶来。秉诺向外看去,只见远处自山上下来二三十人,骑马疾驰而来,身后卷起阵阵尘土。
马车夫紧张地高喊:
“山!山!山!山贼!”他赶紧抓紧缰绳加速转弯,掉头往回狂奔。秉诺喊了李叔坐进车内,自己与车夫并坐,紧张观察情况。
马车一路疾驰,身后山匪紧追。似是在玩弄到手的猎物一般,领头的山匪还吹着口哨一路调笑,大声招呼道:“兄弟们,抓票大的来个开门红”。
眼见身后山匪越来越近,前方远远出现一辆马车,周围伴着四五人骑马同行。
秉诺正驾着马车,向正缓缓驶来的另一马车大声喊:“快跑!有山匪打劫!”不知道对方听没听到,只是刚喊出声秉诺等人已经被紧跟上来的山匪团团围住。
远处马车闻声停下,几名骑马的人向秉诺赶来。
在山匪层层包围下,李叔从车内钻出来,护在秉诺身前,斥责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程府上的马车也敢劫!这可是我们程府公子!有半点闪失要你好看!还不赶紧滚!”
那满脸络腮胡的山匪头子哈哈大笑,道:“管你成府败府,大过年的,讨个吉利,留下买路钱就放你们走!”
李叔倒是会变通,一看威吓不成。立马拿出所有的盘缠交了上去。满脸堆笑道:“大过年的,兄弟们买酒吃。”
山匪头子掂掂分量,说:
“不多啊!府不够大呀,出门只带这点。老实都交上来,省得我们动手!”
李叔诚恳道:“全在这里了,当真没有了!”
那大胡子再无二话,“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兄弟们上!搜了车,绑了这金疙瘩少爷,上山咯!”一声令下,山匪吆喝着冲向马车而来,拔刀相向,动手就要绑人。
见字如晤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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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何必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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