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惊 寒心

过了很久,外面等候的丫鬟怕郑氏出了意外,才小心推门进来,将郑氏扶起来。

此时的郑氏,已是失魂落魄,像是被霜打了一般,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腿上一点都没有力气,站也站不住。

她气若游丝,问丫鬟:

“方妈呢?”

丫鬟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扶着郑氏,往门外走。一边回答说:

“三爷刚刚让方妈收拾了包裹,说她年纪大了,给了她银子让她回老家了。”

郑氏此时却连眼泪也没有了。

她脚下发软,似乎整个人的分量都倚靠在身旁瘦瘦小小的丫鬟身上,她一步一步挪到院中。

冷风拂面,月明星稀。她默默念道:

“爹娘,大哥大姐,对不起,帮不了你们了。”

郑氏凄惨苦笑,算是明白了程三爷的那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你是我程坚的正房夫人,秉忠的母亲,这点不会变。”

郑氏在程府的地位确实不曾改变,但是程府的变化却显而易见。

大房的管事方妈突然连夜离开程府,紧接着姚氏身边的吴妈也收拾包裹回了老家。二人都是程府的老人了,平日里又无甚联系,突然一齐还乡,一时间引得下人们猜测连连。

过了两日,又突然听说,十多年来负责给程府三房看诊的大夫也换了人。

对这一切变化,郑氏并未多做解释。她只是料理日常家事,其余时间多闭门不出。姚氏更是一头雾水,身边的吴妈说走就走,她一时想不明白。秉诺却陡然心惊,他想过娘身边的眼线也许会是某个丫鬟杂役,却没想到竟然是吴妈。

秉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立刻写信报了大哥。

他没有想象中报复的快感。无论恶人下场如何,他对别人造成的伤害,终究已经造成了。灵儿白白喝了三个月的麝香,这是加害人遭受一切报应都无法挽回的伤害。

郑氏的品性,令秉诺心惊;父亲的袒护,更令秉诺寒心。父亲一夜之间就遣散了方妈、吴妈和三房大夫。若说这些年来,父亲不知道他们与郑氏合谋在府里耍的花样,秉诺是不信的。只因为被害的这些人无关痛痒,父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郑氏妄为,甚至郑氏妄为是合他心意的也说不定。而如今,罪行暴露,却只是遣散几条走狗草草了事。庶出这些人命,当真这么不值钱吗?

大哥未来的选择秉诺不知道,但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经历,秉诺不愿再经历第二次了,更不会再让程府伤害灵儿半分。

前有朝廷雷霆震怒,后有京城权贵阶层民意沸腾,大理寺审案的速度当真是史无前例。

不过十日,大理寺便已理清京师护卫队所有涉案人员。首当其冲便是副将郑衡,甚至可以这么说,护卫队上下近百人参与其中,郑衡发挥了及其恶劣的作用。护卫队从中牵线搭桥共十六件绑票案,其中灭口十人。桩桩件件,都涉及京城大族,大理寺将一应案情罗列得清清楚楚。

朝廷当机立断,郑衡革职发配边疆,永不得入朝为官,沙场为将。京师护卫队大换血,所有涉案兵士全部降级处置。兴义帮一众山匪更是难逃被彻底剿灭的命运。

而后宫内,念在欣妃为圣上诞有子嗣的份上,将欣妃贬为贵人,禁足三年以示惩戒。某种程度上来说,与进了冷宫无异。

郑家大爷虽未受到牵连。但他最为出色的嫡子突然遭此劫难,且此生不得翻身。他另外几个庶子又都不争气。

郑家大爷一生征战沙场,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欣妃在后宫又颇为得宠。郑家本是望族,前朝有替圣上打下江山的将领,后宫又圣上爱妃吹枕边风,无限风光。但眼下,郑家丰厚家业眼看就无人继承,往后的景象肉眼可见,家道甚是凄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郑衡此举得罪了京城的所有权贵。

勾连兴义帮做此见不得人的买卖,谋财害命。那些被害的,有家族争权被人妒忌的庶出,有久病在床却占着世子之位的世子,有恃宠而骄的妾氏,也有糟糠之妻的当家主母。谋害性命,所求的不过是名利、地位,为一己私利,却害人阴阳两别。

但那被害的,总有父兄,总有子嗣。谁又知道,那今朝得势的,不是那昔日落魄少年。

京城权贵圈中,郑家的名声一落千丈,臭名远扬。

自此以后,朝廷官员往来,无人再敢靠近郑家半分。京城达官显贵的宴席中,再无人邀郑家人入席。

郑衡更是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宴会中,哪怕两人为了各地立场再争辩不休,但只要提起郑衡,都要暂时放下争议,一齐骂几句郑衡方能解气。

这对郑氏而言,犹如灭顶之灾。甚至比家族中落,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虽是程家三房的当家主母,且程三爷到底压下了她与郑衡串通的那些勾当。但是,因为她郑家姑娘的身份,郑氏明显能感受到昔日交好的夫人们那忌惮的眼神,对她警惕的心理。

真是墙倒众人推。郑氏苦笑,这些光鲜亮丽的夫人里,哪一个手上不沾血债。如今倒是撇得干净,各个装自己是白莲花。

大家谁都没有想到,受影响最大的竟然会是程秉忠。

程秉忠打小含着金钥匙出生,在程家和郑家将门世家的光环中成长。一路顺风顺水,读书时的管事、同窗,从武后的将领、兵士,无不对他呵护有加、礼让备至。那些围在他身边,奉承拍马的更是不计其数。

突然之间,他的外祖家,他的表兄,竟出此罪状,担此恶名。郑家的丑事传遍京师,为众人所不齿。可偏偏是这样卑劣的行状,竟发生在自己外祖家。即便还没有人在他面前议论,但秉忠仿佛已听到他人的指点,心中难安。

秉忠的心理很复杂。一方面,他怨恨表兄、怨恨姨母做此恶事,令他颜面扫地;一方面,他怨父亲冷血,外祖家造此横祸他竟不出手搭救;另一方面,他怨恨周遭兵士,他们似是在侮辱自己一般,天天议论此事不肯放过。

秉忠每日在军营中,总觉得周围人向他投来指指点点的目光,令他抬不起头来。久而久之,他开始频频告假,不管不顾地沉沦酒庄买醉。

这事最早被郑氏所知,她勉强打起精神,强撑着派人从酒庄偷偷接回秉忠。苦口婆心,对他好一番教导。

秉忠心中本就愁苦,见郑氏一上来就加以指责,顿时心中怨气更甚。秉忠借着酒意,顶撞郑氏说:

“要不是你那好侄子,我何苦如此?”

这是郑氏第一次被儿子出言顶撞,错愕不已。

再加上连日来,她为了娘家事本忧愁不已。被秉忠这么一激,郑氏一时间急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

下人慌了神,手忙脚乱请来大夫看诊。大夫开了顺气的汤药让郑氏服下,她这才缓过口气了。只是躺着流泪,不说话。

程三爷当晚回来后,听闻秉忠顶撞郑氏不说,更是知道他流连酒庄,气得立刻命人喊秉忠来训话。

但到底是自己打小捧在手心里的儿子,程三爷甚至能理解秉忠为了郑家一事而心情欠佳。

他见秉忠骤然消瘦的面庞,甚是心疼,出言安慰说:

“你外祖家出此事与你无关,你只管把差事做好,以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秉忠只是低着头,并不说话。

程三爷复又温言说:

“你不应该冲撞你母亲。现在就去,你母亲醒了,和她赔礼道歉。这次算了,以后不可再如此。”

谁料秉忠却突然抬头,眼中满是恨意,说:

“我凭什么道歉。我又没有说错,本就是母亲娘家惹出来的恶事,平白沾了我一身腥,我凭什么道歉。”

程坚第一次见儿子如此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怒道:

“你放肆!你怎可这样说你外祖家!”

他扬起手就要扇到秉忠脸上,但看着少年倔强的眼神中的那丝落寞,他到底心软了。

程坚的巴掌停在空中很久,还是缓缓放下手。他压着脾气,对秉忠说:

“你现在心情不好,私自告假、顶撞母亲,这些我都不和你计较。这些日子,你与叶氏去郊院散散心,好好反省反省。待想通了再回来。”

秉忠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程坚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恍惚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秉诺,想到了那个永远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的庶子。

程坚自言自语道:

“倘若他不是庶子,也有娘家势力,或许。”

只是这“或许”的下半句还没有接上,程坚不禁联想到郑家的丑时。甚是讽刺,自己那么在意的家世背景,如今竟成了负担。

程坚叹了口气,理清思绪,继续处理公务,多思无益,到底是过去的事了。

大房如此这般闹腾,姚氏怎会不知。

自郑衡的丑事传出,她就一副看好戏的心情。果然,这戏真是越来越精彩。

待听闻郑氏被秉忠气得病倒了后,姚氏更是高兴得不知所措,走路都哼着小曲,恨不得摆宴席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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