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季的高峰总算过去,急诊大厅顶部那盏常年亮着的红灯,终于能偶尔暗上一会儿,像紧绷了许久的弦,总算有了松弛的间隙。走廊两侧原本密密麻麻的加床,撤了大半,空出来的地方被护士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推床刚送进病房,救护车的鸣笛声就紧跟着到门口”的紧迫。
患者少了,护士站的笑声也多了起来。小陈把泡好的菊花茶放在杯垫上,端到陆时衍面前,故意打趣:“陆主任,这下总算不用再跟值班室的折叠床过日子了吧?前阵子你眼底的青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陆时衍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笑着摇头:“可不是嘛,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急诊科的节奏慢了些,他也总算能喘口气,不用再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连吃饭都要抱着病历本,趁患者检查的间隙扒两口冷饭。
他没忘之前跟温野的约定——等流感季过去,就一起去看房子。特意提前一周跟科室调了班,把周末的时间完完整整空出来。周五晚上下班时,他没像往常一样把白大褂带回家,直接在值班室换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装,袖口挽到小臂,少了几分穿白大褂时的严肃,多了些烟火气。收拾好东西,他就往温野的面馆走,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些。
那时温野刚送走最后一个熟客,熟客临走前还笑着说“明天还来吃牛肉面”,他笑着应下,转身就弯腰擦桌子,抹布在实木桌面上来回滑动,把溅到的面汤痕迹擦得干干净净。听到推门声,他抬头一看,见是陆时衍,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抹布都忘了放下,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今天这么早下班!”
“跟科室调了班,明天带你去看房子。”陆时衍走过去,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抹布,顺手帮他擦完剩下的半张桌子,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期待,“之前跟你说的,可没忘。”
温野心里一暖,像被春日的阳光晒过似的,赶紧转身往后厨走:“你等着,我给你热了汤,还特意留了牛肉,给你煮碗面!”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出来,汤头泛着奶白,上面卧着一颗溏心蛋,几片卤得入味的牛肉铺在面上,还撒了把翠绿的葱花。陆时衍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温野在吧台后忙碌的身影——他系着藏蓝色的围裙,正低头帮他拿筷子,头发被厨房的热气熏得有点软,嘴角还带着笑。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他好久没这样安安稳稳地坐着,看着温野,吃一碗热乎的面了。
周六一早,两人跟中介约好见面,中介带他们去的是个老小区,没有新小区的高楼林立,却处处透着烟火气。小区门口的石墩上,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手里拿着收音机,偶尔聊两句家常;路边的花坛里,冒出几株嫩绿的草芽,是春天刚冒头的样子。他们要看的房子在二楼,不用爬太高,刚好适合陆时衍值完班后轻松回家。
推开门的瞬间,阳光就顺着客厅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亮堂堂的。南北通透的户型,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点春日的暖意,一点都不闷。客厅窗外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干粗壮,虽然现在还没开花,却已经抽出了细细的嫩芽,中介笑着说:“这棵槐树有些年头了,春天会开满树白花,到时候站在窗边就能闻见香味。”
温野立刻走到窗边,趴在窗台上,想象着槐花盛开的样子——细碎的白花瓣落在窗台上,风一吹,飘进屋里,连空气里都是甜的。他转头看向陆时衍,眼睛亮晶晶的:“这里不错!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算了算,离我面馆走路也就十分钟,到你医院骑车十五分钟,就算你赶急诊,也不用慌慌张张的。”
陆时衍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上,鼻尖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你喜欢就好。”他的目光扫过厨房的位置,厨房在客厅旁边,空间不算小,足够两个人一起忙活,“厨房够大,能放下你那个熬汤的大砂锅,以后你熬汤的时候,我还能在旁边给你递东西。”
温野笑了,转过身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那我们就定这里?”
“定。”陆时衍用力点头,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侧脸,语气认真,“下周我跟科室再协调下时间,我们来签合同。”
签合同那天,阳光格外好,透过中介公司的玻璃窗,照在合同上,连字迹都显得格外清晰。温野接过房东递来的钥匙,在手里掂了掂,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他却忽然觉得心里无比踏实——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钥匙,是他和陆时衍的,是打开他们新家大门的钥匙,是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就开始忙着装修。陆时衍懂点设计,就主动承包了设计图纸和找工人的活儿,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对着电脑修改图纸,哪里该装插座,哪里该留储物空间,都想得格外细致;温野则承包了挑选家具的活儿,把中介推荐的建材市场列了清单,每天面馆打烊后,就拿着清单研究,哪个牌子的地板耐磨,哪种瓷砖防滑,都记在小本子上。
下班后,他们总会约着一起去建材市场。温野蹲在瓷砖堆前,手里拿着白色和浅灰色的瓷砖样品,反复比对:“你看,白色的亮堂,但是不耐脏,我总不小心把面粉蹭上去;浅灰色的耐脏,就是没那么亮。”陆时衍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卷尺,偶尔帮他扶一下样品,笑着说:“选浅灰吧,耐脏,你也不用天天擦得那么累。”
温野哼了一声,却还是乖乖把“浅灰色瓷砖”记在本子上,又指着厨房的瓷砖区说:“那厨房的瓷砖得选防滑的,你走路总不看路,万一沾水滑倒了怎么办?”
“知道了,听你的。”陆时衍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每次讨论装修,最后都是他妥协——不是他没想法,是看着温野认真规划的样子,就想顺着他的心意来。
装修的过程琐碎又忙碌,要跟工人沟通细节,要盯着材料进场,偶尔还会遇到突发情况,比如墙面渗水要重新处理,地板尺寸不对要重新订,可两人却没觉得累,反而满是期待。温野每天面馆打烊后,都会绕到新房看看进度,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比划:“这里放餐桌,四个人坐刚好,以后请小陈他们来吃饭;那里放书架,你喜欢的医学书,还有我喜欢的菜谱,都能放进去。”
陆时衍则会把装修图纸存在手机里,有时候手术间隙,趁着消毒的空当,就翻出来看看,想象着温野在厨房里熬汤,自己在客厅看书的样子,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小陈偶尔看到,还会打趣他:“陆主任,这是想新家想疯了吧?”他也不反驳,只是笑着把手机收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的不是新家,是跟温野一起的日子。
这天,温野正在新房里跟工人沟通橱柜的尺寸,手里拿着卷尺,认真地跟工人说:“这里要多留一个格子,我要放熬汤的砂锅,那个砂锅有点大。”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着“妈”的名字,他赶紧接起:“妈,怎么了?”
“小野,你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活儿,说是她侄子在邻市开了家餐厅,规模不小,想请个懂面食的师傅去指导指导,薪资是你现在开面馆的两倍还多,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温母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满是期待。
温野愣了一下,手里的卷尺差点掉在地上:“餐厅?在邻市啊?”
“对啊,离得不远,开车也就两个小时,周末还能回家。”温母接着说,“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总比你守着那个小面馆强,又累又赚不了多少钱。你跟着那个陆医生,总不能一直开面馆吧?人家是大医院的主任,你也得有点上进心,找个‘正经’工作,别让人看不起。”
温母还在电话里说着,温野却没怎么听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挂了电话,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里攥着卷尺,指节都泛白了。他从来没想过离开北城,离开他开了三年的小面馆——那里面有他熟悉的熟客,有他熬了无数次的汤,更重要的是,北城有陆时衍。
可母亲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掉,还隐隐作痛。他和陆时衍,一个是急诊科主任,每天救死扶伤,穿着白大褂受人尊敬;一个是小面馆老板,每天围着灶台转,手上沾着面粉和油污。他们的差距,好像真的有点大。真的能一直这样并肩走下去吗?会不会有一天,陆时衍也觉得,他配不上自己?
陆时衍下班后来接他,刚走到新房楼下,就看见温野坐在台阶上发呆,眉头紧锁,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他快步走过去,在温野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怎么了?跟工人沟通不顺利?还是累了?”
温野抬头,看见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陆时衍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平时跟他聊装修,温野总是滔滔不绝,眼里满是光,今天却连话都不想说。他握紧温野的手,语气认真:“有事跟我说,别自己憋着。”
温野犹豫了一下,看着陆时衍眼里的温柔,还是把母亲的话告诉了他,声音闷闷的,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找点‘正经’事做?总开着小面馆,是不是真的配不上你?”
陆时衍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开面馆怎么就不正经了?你每天凌晨起来熬汤,用心做好每一碗面,熟客们都喜欢你的手艺,你自己也喜欢这份工作,这就比什么都强。”
“可是……”温野咬了咬唇,眼眶有点红,“我们差距太大了,我怕别人说闲话,也怕……怕你以后会觉得我不好。”
“怕什么?”陆时衍打断他,眼神格外认真,紧紧握着他的手,“怕别人说你配不上我?还是怕我觉得你不好?温野,在我心里,你一点都不差。你的面馆,你的手艺,你待人的善良,都是我没有的,也是我最珍惜的。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不是什么‘正经’工作里的你。”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什么想法?”温野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我们可以把你现在的小面馆扩大一点,做成有特色的私房面馆,就开在我们新家附近。”陆时衍说,“你负责掌勺,发挥你的手艺,做你喜欢的牛肉面、骨汤面;我可以帮你做运营和管理,比如定菜单、算成本,周末不值班的时候,我就去店里帮你收钱、招呼客人。你煮面,我打下手,不是挺好的吗?”
温野愣住了,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忽然露出了光芒:“真的可以吗?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不会。”陆时衍刮了下他的鼻子,语气笃定,“我只会在不值班的时候去帮忙,不会影响工作。而且,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店,是你喜欢的事,我当然要支持你。别想那么多,你开心最重要。”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温野看着陆时衍眼里的认真和温柔,心里的迷茫和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忽然扑进陆时衍怀里,用力点头:“好!我们一起开!”
其实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高薪的“正经”工作,不是别人眼里的“配得上”,而是陆时衍的认可和支持。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不管是小面馆还是扩大后的私房面,他都有勇气去尝试,都觉得踏实。
春日的风带着暖意,从小区里老槐树的枝桠间穿过,轻轻掀起新抽的嫩芽,那层淡绿还裹着鹅黄,软乎乎地贴在枝干上,像刚出生的小芽,透着生机。风里混着泥土的湿润和青草的清香,仿佛已经能提前闻到不久后槐花盛开的甜香——想象着细碎的白花瓣簌簌落下,铺在新家楼下的小路上,踩上去会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温野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们的新家在一点点成型,从最初空荡荡的毛坯房,到如今墙面刷上了温野选的浅米色,温柔又显亮;地板铺成了温润的原木色,踩上去软软的,没有冰冷的触感。每一步装修,都藏着两人的心意。周末只要有空,陆时衍就会陪着温野去建材市场,温野蹲在瓷砖堆前比对颜色,嘴里念叨着“这个耐脏,以后擦地省事”;陆时衍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卷尺,帮他测量尺寸,偶尔还会蹲下来,跟他一起研究,提醒他“别蹲太久,小心腿麻,我帮你拿样品”。
厨房的大橱柜已经装好了,是温野特意选的深灰色,柜门是推拉式的,容量大,能放下他攒的五个不同尺寸的汤煲,还有陆时衍常用的两个医用保温杯——一个装热水,一个装温野给他泡的茶。客厅的沙发也送来了,是之前两人商量好的浅灰色,柔软又厚实,陆时衍试坐的时候,往后一靠,舒服地叹了口气:“以后值完班,往这一躺,再喝碗你煮的汤,肯定能睡好。”
卧室的飘窗上,温野提前买好了淡蓝色的软垫和原木色的小桌子,软垫铺在上面刚好,他还特意在桌子的一角留了个小格子,准备放陆时衍常用的病历本和红色签字笔,方便他偶尔在家加班写病历。阳台的角落里,温野还预留了位置,放了两个空花盆,准备等搬进来后,种点小青菜和薄荷。
偶尔两人忙到傍晚,工人都下班了,他们就坐在还没装灯的屋子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夕阳,吃着温野从面馆带来的盒饭。温野会跟陆时衍说面馆的趣事:“今天张大爷来吃面,说我熬的汤比以前更鲜了,还问我是不是加了什么秘方,其实我就是多熬了半小时。”陆时衍也会跟温野讲医院里的小事:“小陈今天学会了新的包扎技巧,包扎完还特意拉着我看,非要我夸他两句,跟个小孩似的。”
没有华丽的装修,没有齐全的家具,屋子里甚至还堆着一些装修剩下的材料,可只要两人坐在一起,哪怕只是简单地吃一顿盒饭,聊几句家常,都觉得格外踏实,格外温暖。
新的计划也在两人心里悄然生根。温野想着,等新家装好,私房面馆也开起来,就把营业时间调整一下,早上早点开门,晚上不用熬到太晚,这样就能早点回家,给陆时衍做顿热乎的晚饭,不用再让他吃外卖;他还想在阳台的花盆里种点小番茄,夏天的时候,既能当盆栽看,又能摘下来做番茄鸡蛋面,陆时衍喜欢吃。
陆时衍则想着,等忙完装修和面馆筹备的事,就带温野去周边的小镇踏青。春天正好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小镇上有大片的油菜花,还有清澈的小河,不用去太远的地方,就两个人,白天看看风景,吃点当地的小吃,晚上住民宿,像普通情侣一样,好好享受两天清闲的日子;他还悄悄计划着,等交房那天,给温野一个小惊喜——买一束他喜欢的向日葵,插在客厅的花瓶里,再把温野之前画的小画,贴在卧室的墙上,让新家到处都是他们的痕迹。
夕阳渐渐沉下去,把新家的墙面染成了温暖的橘色,连空气里都带着暖意。温野靠在陆时衍肩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光斑。他轻声说:“等我们搬进来,周末就邀请小陈他们来吃饭吧,我给他们做牛肉面,再熬一锅骨汤,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让他们也看看我们的家,顺便跟他们说我们要开私房面馆的事,让他们以后多来捧场。”陆时衍握紧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未来像一幅刚展开的画卷,还没来得及添上太多鲜艳的色彩,却已经透着无限的可能——有清晨厨房里飘出的骨汤香,有傍晚客厅里一起看电视的身影,有夜晚飘窗上并肩看书的安静,有陆时衍值完班回家时,门口亮着的那盏灯,还有温野听见开门声就迎上来的身影,手里还端着温在灶上的热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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