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教堂上的白鸽在一片掌声中起飞,盘旋了几圈之后又在屋顶停泊。

“今天,欢迎我们普西亚小镇的第一批入学的孩子,来到我们天语教堂!”小镇上的孩子们站作两列,高的矮的参差不齐,年纪大的还尚小的都在其中东张西望。威尔在一旁,贡献了一点点掌声。他对于外来者都不是很相信,特别是这神父,看着怎么都不像好人,细皮嫩肉的,又瘦又矮,眼睛眯成一条线,威尔想了想要像自己这样身材魁梧手上布满了劳作产生的老茧,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队列里,艾登和米娅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交头接耳,根本不在乎这个脸上皱巴巴的老头在说什么。米娅比艾登还高半个头,她调皮地蒙住了艾登的眼睛。

“我看不见了米娅!”艾登想挣脱,但是不管怎么甩头都挣不开米娅的双手。

“对啊,因为你瞎了,哈哈。”米娅两只手死死不放开。

幸好是牧羊人没有来,不然米娅才不敢这么放肆。自从米娅慢慢长大了,牧羊人在家的时间也少了,老是往城里跑,每次回来都会给米娅带一些书和一些小玩意。于是艾登也有了更多和米娅在一起玩耍的时光,他们有空没空就会一起到山坡上、小桥边、屋顶上一起看草丛中爬过的蚂蚁、沿着河流航行的纸船、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而有米娅在身边,泰也没有老是来找艾登的麻烦了。

“诶米娅。”艾登躺在草地上,扭头看向米娅。

“怎么了?”米娅也翻过身来看着艾登。

“城里会是什么样呢?”艾登瞪着大眼睛。

米娅翻身看着天上的云朵,仔细地思考。

“那里会不会有像云一样软软的甜甜的糖果呢?”米娅尽力想象着。

“我敢肯定,一定有一艘大大的船,能把所有人都装上去还不会沉,到时候我就坐着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啦!”艾登用手在空中比划,虽然手都伸得直直的了,还是只有那么大。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了。

童年总是无忧无虑,而快乐的日子也总是过得飞快,在后来的几年里,艾登和米娅在普西亚小镇里追逐打闹,嬉戏唱游。一开始,老牧羊人进城里的时候,米娅和艾登还会照看一下羊群,后来渐渐的,他们只管把羊放出去,然后便回家折纸,看书,聊天,赖在家里一天不出来。父亲一直告诉米娅,不要让羊群靠近森林,然而,在与艾登的快乐时光里,这些早就被抛诸脑后了。直到那天。

彼时的米娅和艾登已经是十四岁的小大人了,艾登也已然长得高高的了,就连泰现在看到艾登,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再欺负他了,只是言语上从来没有干净过而已。日落时分,艾登和米娅从房间里抬头,天已然快暗了,他们在这里看了一整天的书,饿了就随便在家里弄点奶酪就着面包吃了。

“走吧。”艾登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嗯哼。”米娅也负责床头站了起来。他们要去把羊群喊回来了。

趁着天空还有最后一点亮光,他们在镇西的平原上一边跑一边吆喝,甩着小木棍把羊群吆进圈里。

“78、79、80、81。加上小羊……”米娅抬头看了看艾登。

“这边25只。”艾登把最后一只小羊羔扔进圈里。

“只有25吗?”米娅关上圈门,走了过去,看向圈里。

“少了一只。你确定没数错?”米娅皱了皱眉头。

“没有,我一只一只扔进去的。”艾登摆了摆手。

“那走,可能是还在外面,一定是我们搞漏了。”说罢,米娅拿起油灯。

“啊?天都黑了,一只不要紧的吧,你爸爸不会发现吧。”艾登有些累了。

米娅把灯举到面前,笃定地说:“他会的,一定会。”微弱的灯光照在米娅脸上,显得十分吓人。

于是他们找啊找,找遍了草原上的小土坑,巡遍了草原上的小土坡,但是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嘿!米娅,你来看这!”艾登好像发现了什么。米娅快步跑了过去,只看到地上散落的羊毛,以及一些些血斑。艾登和米娅慢慢跟着这些血和毛找去。地上布满了杂乱的脚印,草被压倒,一些血液和拖拽的痕迹。他们抬起头,看向血迹的去向,那是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森林,这一刻,米娅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让她不要让羊群靠近森林。

“这下死定了……”米娅瘫坐在地上。

深夜,牧羊人回来了,米娅坐在椅子上,小声啜泣着。牧羊人赶紧放下身上的各种东西,蹲到女儿旁边,用手拭去米娅的眼泪。

“爸爸,羊……羊,羊丢了。”米娅难过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那是个闷热的午后,蝉鸣撕扯着空气。艾登和米娅躲在老磨坊的阴影里分食一块蜂蜜面包,金黄的糖浆沾在米娅指尖,她伸出舌头轻轻舔掉,艾登的喉结跟着动了动。

疯癫的吟游诗人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倚着断墙,破斗篷下露出半张布满疤痕的脸,怀里抱着一把只剩两根弦的鲁特琴。“可怜的小羊羔啊——”他沙哑的嗓音像生锈的锯子,“狼群在树影里磨牙,牧羊人却在酒馆打鼾。”

米娅忽然坐起,将手中的面包屑扔向这个嘲讽者。

诗人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他抓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歪斜的高塔:“火光!狼怕火!在最高的地方点灯,整片草原都会亮如白昼!”树枝戳向云层,惊飞一群白鸽。

艾登盯着地上的塔影。米娅的手忽然覆上他的手背:“我们一起筑起这座塔吧。”她掌心沾着蜂蜜,黏糊糊的,艾登却觉得像被烫了一下。

第一块基石埋在满月夜。

米娅提着煤油灯蹲在河滩挑选卵石,艾登用斧头削平杉木支架。汗水从他下巴滴落,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米娅忽然凑近,用手帕擦过他耳后的木屑:“你这里沾了星星。”

艾登整张脸烧起来,斧头差点砸到脚趾。那晚收工后,他躲在谷仓里刻木头——刀尖划过橡木,碎屑如雪纷飞。直到东方泛白,两个手牵手的跳舞小人终于成型:女娃娃裙摆飞扬,男娃娃单膝跪地,像在邀舞。

次日清晨,米娅在工具箱里发现木偶时,艾登正假装专心钉钉子。她将娃娃举到阳光下,忽然踮脚吻了他脸颊:“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信物。”艾登的锤子砸中拇指,惨叫声惊飞了屋顶的乌鸦。

建造舞塔的三个月里,他们的手指无数次交叠。

米娅扶住摇晃的梯子,艾登的裤脚扫过她发顶;艾登教米娅打绳结,她的发丝缠住他纽扣;暴雨突至时挤在矮墙下躲雨,湿透的衣衫紧贴彼此体温。某个黄昏,米娅踮脚为艾登擦拭额角的血痕——他被崩飞的碎石划伤了。

“疼吗?”她呼出的气息拂过他睫毛。

“你吹一吹就不疼了。”话出口的瞬间,艾登恨不得跳下塔去。

米娅却真的凑近伤口,嘴唇轻如蝶翼。那一刻,晚霞烧透了半边天。

一个周三下午,乌云将阴影覆盖完了整座教堂。

米娅临摹《圣典》的花体字母时,神父枯枝般的手突然按住她肩膀。“上帝说,女子当如羔羊温顺。”他的拇指摩挲她锁骨,熏人的酒气喷在她耳后。米娅害怕极了,仍由神父的手在自己后背摩挲,此刻,她多希望艾登就在这里。但,此刻空气中只有神父身上散发的酒气,和那双不安分的双手,米娅闭上眼睛,心里浮现出与艾登过往的一刻又一刻。她反抓手中的

钢笔,回身刺向神父,然后向门外冲去,刚刚好与来找米娅的艾登撞了个满怀。

艾登看到带泪的米娅与脖颈上红红的抓痕,将腰间的斧子猛的抽出,便要冲进里面杀了这个衣冠禽兽。

米娅拦住他,眼神纵是淹没世界的委屈。艾登还是放下了斧子,紧紧将爱人抱入怀中,在米娅的哭声中,他心如玻璃般碎裂成粉末。当晚,威尔带上了小镇里的人们,牧羊人更是将剖羊刀狠狠攥在手里,人们举起火把,纷纷站在教堂前,齐齐声讨着这衣冠禽兽。

威尔一脚踹开教堂大门,狠狠地拎住神父的衣领,一步一步将他拖行至门外。吟游诗人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大声高呼:“像这种禽兽,就应该用火焰焚烧,送他至十八层地狱!”小镇上的村民们也纷纷应和:“烧了他!烧了他!烧了他!烧了他!”威尔一拳打碎他的颧骨,将他五花大绑,牧羊人亲手点上了火,然后狠狠地将剖羊刀捅穿神父的手掌,将他死死地钉在木桩上。

火焰慢慢吞噬神父,却只听见他的狂笑,随后,一句诅咒响彻了普西亚:“我跌落至地狱,而不温顺的羊羔,也将跌落至我身旁!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句诅咒深深嵌进了米娅的心里,仿佛一条长□□进心脏,晚上又常常会梦到那恶毒的笑声而惊醒。

高塔的修筑如火如荼的进行,两人对羊的看管却又是疏忽了。羊卷卷失踪那日,木头娃娃的丝线断了。

米娅跪在森林边,抓起一把混着狼毛的泥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嘴里一直重复着羊卷卷的名字。艾登的斧头深深劈进树干,惊起一群血鸦。“我会建好高塔。”他掰开她攥紧的拳头,将男娃娃塞进去,“等灯光亮起来,狼群再也不敢靠近。”米娅带着泪抬头看向艾登,他的眼里,仿佛已经燃烧起了灯塔上的熊熊烈火。她靠在艾登的怀里,这样的安全感让她在悲伤中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点亮灯塔那晚没有月亮,却比任何夜晚都明亮。

鲸油火焰腾起的瞬间,铜镜将金光泼向草原,连狼的眼睛都在远方闪烁退缩。米娅忽然提起裙摆:“妈妈说,对着第一道光跳舞的人会永远幸福。”她赤脚踏上齿轮平台,艾登的手揽住她的腰,男娃娃与女娃娃在塔尖随衣摆摇晃。

他们的影子被放大投在草地上,仿佛巨人在起舞。磨坊主醉醺醺地指着光影大喊:“看!舞塔的幽灵!”吟游诗人拨动鲁特琴唱起新谣:“光中之舞啊,是爱神垂落的绸缎——”

普西亚的人们从此称它为舞塔,却不知名字源于那个蜜糖般的夜晚。当米娅旋转时松脱的发带飘向森林,艾登偷偷捡回藏进工具箱。而他们都没注意到,一块地板在舞步下裂开细纹,像命运无声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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