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芒种过后,贾母忽兴起要赏荷,命在藕香榭摆宴。这日晌午,甄璞方踏入榭中,便觉一股冷香扑面——原是薛宝钗坐在临水栏杆边,正与探春对弈。日影透过竹帘,恰恰照在她项下金锁上,那“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篆字,竟似活物般游动起来。
甄璞腰间风月鉴骤然发烫,镜中映出奇景:但见那金锁在光影中化作两条金蛟,紧紧缠绕着块通灵美玉。锁身纹理忽明忽暗,细看竟是无数命理丝线编织而成。他凝神推演,眼前恍现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正将一缕金丝系上命册,叹道:“痴儿,你自缚这般紧作甚?”
“甄世兄独坐出神,莫不是嫌我们棋局无趣?”宝钗落子铿然,将甄璞惊醒。她今日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比肩褂,虽打扮素净,那金锁却衬得她颈子愈发白皙。甄璞忽觉心口闷痛,仿佛看见这少女终身都锁在那圈金光里,纵有青云之志,终难逃金玉良缘的桎梏。
此时贾瑛抱着琴进来,见甄璞面色有异,顺他目光望去,正与宝钗四目相对。宝钗忙起身见礼,金锁随动作轻响,贾瑛忽道:“薛姑娘这锁上的字,倒让我想起句旧诗——‘金锁重重缚彩云’。”宝钗闻言笑意微凝,指尖在棋枰上轻轻一颤。
忽闻水声响动,宝玉拉着黛玉闯进来:“好姐姐,快帮我们评理!”他项下通灵宝玉与宝钗金锁相距不过三尺,两般宝物同时泛起光华。甄璞看得分明,那玉与锁之间似有金线牵引,愈缠愈紧。风月鉴中忽现谶语:“金簪雪里埋”,镜面竟结起薄霜。
宴席设在荷塘曲桥上。宝钗坐在贾母下首,细心为老人布菜。甄璞冷眼观她行事:劝宝玉留心仕途,替探春打理庶务,连小丫鬟失手打碎茶盅都温言安慰。这般周全妥帖,反倒让人想起庙里的金身菩萨——宝相庄严,却终究是泥塑木雕。
席散时骤雨初歇,宝钗独在回廊下看残荷。甄璞经过时,见她正对着一枝折断的莲蓬出神,金锁在暮色中黯黯无光。忽听她轻吟:“荷尽已无擎雨盖...”甄璞不自觉接道:“菊残犹有傲霜枝。”宝钗猛回头,眼中闪过丝讶异:“甄世兄也知苏学士此诗?”
二人立在廊下说话。原来宝钗幼时多病,有个癞头和尚赠此金锁,说须得遇上玉的才可婚配。甄璞听得“玉”字,眉心朱砂灼灼跳动。他见宝钗说及此事时神色淡然,仿佛在讲别人故事,不由叹道:“姑娘可知,那和尚或许不是救命,反倒是下咒?”
话音未落,金锁突然发出悲鸣。宝钗蹙眉按住锁身,指缝间竟渗出血丝!甄璞急取风月鉴照去,镜中现出前世因果:这金锁原是警幻仙子炼丹炉中金环,因沾染痴情怨侣血泪,竟生出灵性要历情劫。此刻镜中金环忽化作金翅鸟,哀鸣着撞向囚笼。
“甄世兄看什么这般入神?”宝钗已恢复常态,只脸色愈发苍白。甄璞将镜面一转,照见塘中枯荷:“看这残藕,虽断丝连。”忽见贾瑛立在月洞门外,手中捧着个锦盒——内盛鲜藕,恰应了“藕断丝连”的景。三人目光交汇,塘中忽跃起金鲤,尾鳍拍碎满池倒影。
是夜甄璞在灯下观镜,见宝钗正在蘅芜苑抄经。金锁悬在笔架旁,锁孔中竟滴出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囚”字。忽闻窗外笛声幽怨,推窗见贾瑛独坐假山吹笛,曲调正是《困金锁》。笛声缥缈间,甄璞恍见太虚幻境中,有个与宝钗相似的仙子正将金环投入炉火,喃喃道:“不如煅作灰...”
正是:
金锁蟠螭困彩云,芳龄永继咒难除。
可怜蘅芜清秋节,犹自抄经缚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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