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念森怕他又把话头堵住，再次转换话题：“阳光正猛，陈大人先往屋内走吧。”

方才谈话之时，这两人就慢慢磨蹭着，到了御史台。陈栖忆依言走进，旁边仆奴连忙走上前，为其扇风。池念森照旧坐在一旁，毕竟刚升官，旁人自然不会疏忽，端茶送水的。

池念森拿起茶杯一品，茶香醇浓，正好是他喜爱的一类。难道陈大人也喜欢这个品种？

于是他看向陈栖忆，对方正处理着手上事务，可惜桌前没有茶杯。随着视线往上，额前一缕碎发垂下，若有若无的飘荡，掩盖着那张翩若惊鸿之色。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谁都无力说话，已经被最近之事扰得心烦意乱。

“池大人。”陈栖忆抬头。

他很少称呼池念森为“池大人”，这一声让池念森有点不适应。难道这就是升官的后遗症吗。

但也实话说，以池念森现在的位置，就算无实权，陈栖忆也得尊称他。

掩去所有思绪，池念森回道：“陈大人可有什么事？”

陈栖忆灿烂一笑，带着点狡黠意味：“池大人不如以后就到这里办公吧。”

池念森一时噎住提前准备好的话语，如何也想不到陈栖忆是要跟他说这种事。觉得不妥：“陈大人在开玩笑？我是有自己的地方的。”

“我为什么要玩笑，是真的邀请池大人。”

言语之恳切，神色之真诚。

池念森刚一吞咽下去茶水，听到陈栖忆这么说，差点再把水泼出来。幸好他已经咽下去了，但仍然咳嗽不止。

“池大人怎么了？茶不合池大人的胃口吗？”陈栖忆关心道。

缓过后，池念森转头看向他，语气倒是诚恳得要死，面上却是好整以暇的表情。池念森不禁有点生气，嘴唇微微抿着，因为咳嗽而泛红的双眼带着怒看陈栖忆，眼角还带着湿润。

陈栖忆见到他的样子，反而更加愉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小捉弄一下眼前人会很开心。池小森总是端着，现在如奶狗生气的模样很可爱。

池念森也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失态，就不情不愿地说道：“在陈大人面前献丑了。抱歉。”

“无妨。”陈栖忆好像听不出池念森嘴里的意思，大大咧咧地接受他的道歉，“池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大人，我过来当然可以，不过请给我一个理由。”池念森很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邀请池大人的原因难道池大人心里不明白吗？”

不明白。池念森暗暗吐槽。

“御史台是国家的重要机构，现在偌大的御史台我管理起来也会力不从心。”陈栖忆重重叹口气，“但是如果有卓荦不凡的池大人与我一起，相信御史台的光辉历史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宁朝强盛了，百姓们生活安定，这不就是我们的理想么？是吧池大人。”

池念森“呵呵”讽刺，句句在强调为国家为人民，实际上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自己清楚。

“陈大人说的是。”池念森面上一如平常，就算他现在的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一大官，照职位来看，陈栖忆还是排在他前面，所以理论上这人还是他上司。

池念森能理解众臣宦的心情了，陈栖忆人贱嘴贱面皮厚，偏偏还拖不下台，这才是最气人的。

“池大人不愧是一心一意忠于国家，真是让陈某敬佩不已。”陈栖忆听他这么说，马上说起客套话来，丝毫不给池念森一点反口的机会。

池念森无言，突然他脑中嗡地一响，他似乎感受到什么，努力保持神色不变，心中却早已打起无名鼓来。

好像、好像，陈栖忆从来不在他面前说雅语！

池念森刚穿过来时，与旁人聊天，特别是长辈，他们说话总是文文雅雅，但好在池念森的文言积累还可以，能听懂六成，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但他与陈栖忆对话时，完全不需要对他的话进行二次翻译，甚至他的话外之意也是能轻轻松松就领会出。他是古代人，那为什么口语从来不像古代人的说话方式？

还没深一步想，只听陈栖忆道：

“但不着急，池大人你现在的办公地离这里还是太远，多耽误几天我不会在意的。”陈栖忆继续说瞎话。

可这很奏效，池念森的思路就是被这瞎话打断的。

“池大人？”陈栖忆看着他。

池念森为缓解尴尬，伸手整理宽大的袖袍，回道：“我觉得陈大人还是说笑罢，哪有和御史大夫同窗共事的本事，陈大人的好意我便收下了。”池念森正襟危坐，“也请陈大人放心，我肯定会尽力的，定然不辜负陈大人给予我的厚望。”

话说到这里就很漂亮了，陈栖忆知道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我自己一个人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我是脑干缺失，还是被灌了太多水，我是傻子吗？

但陈栖忆倔性一上就什么也不管，根本不回答池念森的话，自顾自道：“池大人与我在一起，必然是能够进步的，还是池大人怀疑我的能力？”

没错，他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走池念森的路，让池念森无路可走。

池念森料定陈栖忆不会再为难他，直到听了这话后，面色一僵，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这死鬼，面皮比城墙还厚了吧。

无法，池念森一时找不到话里的破绽，只得委屈道：“我自然是不敢质疑陈大人的实力的。”

陈栖忆一笑，又感觉自己这样强人所难不太好，就放柔声调说：“不过小事一桩，池大人什么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池念森一喜，原来自己刚才装出来的表情，竟然可以骗过陈栖忆。于是他又换了个更加梨花带雨的神色：“没事的，陈大人，我过来也碍不着什么事，只不过是浪费了那一方池府而已。”

陈栖忆这么一听，越是心疼得不得了，连忙放低台阶：“池大人别在意，我也是随口说说。”顿一下，又不想全部放弃，加上一句：“过不过来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我这里随时恭维。”

池念森喜出望外，这人这么好糊弄吗？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池念森忍住所有情绪，开口：“陈大人，您真好。”

陈栖忆心里狂狂嗷道：这是在夸自己吗？救命，小森森夸我啦，我出息啦，小森森竟然夸我！

池念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为自己成功出逃而窃喜。

原来他想的是马上就可以回去，享受他的美竹、美书、美文、美玉。结果一道消息如冬天的河水，直接把池念森浇成落汤鸡兼冻死狗。

怎么了呢？

池念森半步还没踏进家中，就被小碧喊出来。

“主子，今天池府出事啦！”小碧面容黝黑，深一块浅一块。

池念森一手打住她，缓缓看向冒烟的池府：“看得出来。”无奈至极。

“主子是这样的。”小碧怕被扣钱，急忙解释道：“后厨有个老师傅可能是不小心，奴婢也不太懂。”小碧挠挠头，“就这样轰得一下，炸起来，后面就着了。”

什么SB剧情？天天失火啊。

“既然着了，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找我？”池念森严肃道。

“奴婢本来是要来找您的。”小碧一见自家大人生气，心中叫道：玩玩吧！肯定又要吃好久干面馒头了。

池念森默然，等待发言。

“那后来，后来，然后那老师傅说这点小场面他能控制得住，泼点水就好了，用不着去找您。”

“然后水一泼下去，发现根本不起效果，反而越来越旺？”池念森抢先一步回答道。

“啊，对。”

小姑娘，油比水轻啊，你怎么能用水来灭？

油在古代是很珍贵的产品，这次可一下都全倒没，那可是半个月，半个月！池念森表示，作为年轻人怎么可以失去油。

池念深深吸几口气，道：“把那老师傅叫来。”

老师傅长得憨憨厚厚，偏又是后厨中年岁最高的，自认为经验最丰富，平常总爱摆点架子，池念森看在他工作勤奋的面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这次不行！

老师傅被主人家找来，也是料到自己后路不保，哭丧着脸求情道：“大人，您看在奴才一直照顾您饮食的份上，就饶过一回吧！”

“那我的池府怎么办？”

“大人您放心，事故开始后奴才就让人去收拾您的东西了，一点都不敢落下啊。”老师傅跪下来，以跪走的姿势抱住池念森的脚踝。

池念森忍住恶心没推开，道：“罢了，自己去敬事房。”

老师傅那经得住几十大板的冲击，抱得更紧，嚎道：“大人，奴才年岁已高，可不行啊！”

小碧在一旁，也是有点于心不忍，老师傅有时确实是蛮横了点，但也从来不做什么过分的事，对小年纪的也是护着的，她谨慎开口道：“主子，老师傅毕竟年岁大了，要不就少受点罚吧。”

但是池念森甩开了他，冷冷道：“没叫你去死就不错了。还是一样的，一板也不能少。”

老师傅也知道自己犯了大事，不敢再说话，畏畏缩缩躲到一旁去。

“小碧。”池念森朝她招手。

“奴婢在。”

“池府还有多少房间？”

小碧数着指头道：“不多，主子，您的房间离后厨比较近，所以就……”

“你就直说，还剩多少？”

“两间，都是离得远的下人住的。”

池念森突然后悔，自己当时为图清静，又想和书房放在一起，就把他的房间设在很偏的地方，如今看来，真不是个好的举措。

想到这里，池念森突然问道：“那些书呢？”

“回主子，书房的书大多都被烧毁，残余的完整的，奴婢已经帮您整理出。”小碧快速回答。

“不是说我的东西都完好？”

“您房间的东西都完好。”

好吧，别了，我的美书、美文。

“主子，奴婢帮您出个主意，要不把奴婢的房间空出来？”

“大可不必。”池念森拒绝。他之前是个现代人，就算如何，也不能占了女孩子的床，男德还是要讲的。

“那？”小碧一时也没了办法。

“你们今晚就都在这里凑合凑合，我自寻去处。”池念森道，不容反抗。和一群人睡在一起，对于池念森这种有轻度洁癖的人，实在是困难。

听见他这一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差点以为要流落街头呢。

“可主子你去哪里？”小碧急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池念森没地儿去啊。

“你们不用管，快回去。”池念森道。

小碧叹口气，想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遣众人回到破烂不堪的池府。

天色晚了，池念森抬头看看月亮，那群人一走，一下就清净不少。

天色晚了，没有人会起来，池府要重建也不是现在能干的。

天色晚了，他去哪呢？他也不知道。

耳中忽现方才陈栖忆的话，“我这里随时恭维”。池念森一想，这不就是个地方吗，尽管他现在挺不想看到陈栖忆这张脸的，但，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了吗？陈大人好人有大量，别怪我别怪我。

池念森说着违心的话，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走到陈侯府前。

可能因为陈栖忆是御史大夫，所以御史台离陈侯府格外近。那里怎么还亮着？御史台隐隐中闪烁着光芒。

池念森脚步一转，心想难道这人还在工作？

走近了，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池念森抓住值班侍卫，问道：“里面为什么没有人？”

“没有人？”侍卫迷迷糊糊，“陈大人刚才还在的啊。”

“在找我？”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池念森闻声看过去，只见陈栖忆从黑暗中显出，本来是很严厉的面色，看到他站在那里，不由挑起眉。

池念森疑惑，陈大人为什么总是时隐时现的？

“去小解了。”陈栖忆道。

那侍卫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值班时打盹，想到陈栖忆噬人的性格，慌忙“扑通”一声跪下来：“陈大人，属下知错，属下该死，请陈大人处罚！”态度诚恳，不敢有半分耽误。

池念森想，为啥他身边的侍卫不是懒就是惰，还不肯担责任，不成他是真的太温柔了吗？

但陈栖忆看都不看他一眼，从眼角到眼尾，都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池念森。

池念森还在斟酌着怎么狡辩，双方都不会太僵。陈栖忆却等不住，调笑着开口：“池大人，你这是考虑好了？怎么比我想得要快啊，难道下午时池大人是嘴硬才不愿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