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栖忆摇摇头，又发现在黑暗中池念森看不见他，就发出声音：“无妨。”

黑暗中的池念森狐疑，自己不是不记得陈栖忆反感开门声，所以他是故意放出的声音，可为何这人明明害怕，却不在这里办了他。

难道真没有杀他的心？难道真喜欢他？

第二轮试探结束。池念森得出的结论是：一是陈栖忆确实对开门声有心理阴影，二是陈栖忆目前还不会杀他。

他放下心，跨步走进密室内。

那种让人作呕的味道还在，陈栖忆随身携带火折子，打开一吹，照亮石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火光摇曳着摇曳着，看上去像溺水之人一般无助，好像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没多久，火折子熄灭。于是他又再次尝试，结果与上次一样，火折子在这里燃不起来。

他心中疑惑，池念森适时开口：“这里是放菜的，你看那边。”

池念森借助刚才昙花一现的火光，观察到四周墙壁囤放蔬菜，什么青菜，白菜，菠菜，应有尽有。

他走上前，凭着手感继续道：“这些蔬菜很久了，已经发烂，那种奇怪的味道就是这些蔬菜的腐烂味。”池念森忍着恶心一顿深嗅，霎时，他眼尾一挑：“等等，不对，还有其他味道。”

他扭头道：“陈大人，找一下这里有没有油灯。”

陈栖忆沿着粗糙的石壁一寸一寸寻找，很快就从石壁上摸到油灯，油灯所剩不多，坚持不了多久，看来这个地方是常有人来。

陈栖忆掏出最后一只火折子想要用它点燃油灯，池念森连忙上前制止：“先等等，过会儿再点。”

于是他依言停下动作，学着池念森的样子嗅着，半晌后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会有油灯的？”

“当然是闻出来的。”池念森在黑暗中一笑，道：“走，去看看，王百忠在这里藏了什么。”

还真是一只小狗，陈栖忆心想。

地图已经没有用了，荷羽只给到他们文渊阁的布局，接下来怎么走，怎么出去，都得凭借两人的记忆力和高强的敏锐度。

这密室极其复杂，拐弯颇多。

池念森捕捉着糜烂的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逐渐忘记身后人的存在。突然，他腰间一紧，池念森大惊，第一反应想到的是陈栖忆果然要出手！竹镖蕴在袖袍当中，差点就要刺向他的喉间。耳边传来声音：“别动，仔细看，前面。”池念森一掷，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没出手。

方才陈栖忆耳尖一动，听到一丝很不妙的声音，漆黑的密室中，两人背靠墙面，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

而在他们正前方，是一只猛兽。

池念森自然也意识到，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但听见那猛兽喉咙里发出的呼呼的低沉的吼叫声。这只猛兽极有可能是一只恶虎。

并且攻击性极强。

但怎么会在这里？刚才他怎么没发现？不等池念森思考出这些问题，饥饿的猛兽早已按捺不住看见活人的兴奋，迈开四爪，朝他们奔来。

刹那间，陈栖忆把怀中之人往外一推，徒身上前搏斗，猛兽的吼叫声赫然变高了，陈欧逸找准机会，足尖点力，轻盈踏上猛兽的头顶，凭借脚下感觉，他心中泛寒。

这畜生块头不小！

贴身匕首刺向猛兽的眼睛，鲜血如同烟花一般绽开，猛兽果然发怒，嘶吼着试图摔下身上之人。

陈栖忆身上的伤刚恢复，经他这么一甩，竟险些站不稳脚，正思索该如何应对，却发觉那猛兽忽然安静下来，身体摇摇晃晃，铁腥的味道弥漫开来，猛兽轰然倒地！

陈栖忆点起油灯，转头一看，对上池念森似笑非笑的星眸。

“不用谢。”池念森调侃。就在不久前，自己被陈栖忆推出身外，手腕竹镖改变方向，一招射中猛兽的要害，这才救下处于危险时刻的御史大夫。

陈栖忆开颜：“森森真是懂得掐时间。”

池念森对他给自己取的绰号已经能学会自动免疫，跳过这个，池念森道：“你看，周围没有蔬菜，所以油灯在这里可以亮，这也说明，蔬菜只是他欲盖弥彰的一个手段。”

这个他，也就是王百忠了。

“假借囤放蔬菜之意来隐藏更为重要的东西。”陈栖忆从死去的猛兽上跳下来，油灯一闪，这还真的是只老虎，只不过体型大得惊人，“你是怎么能射中老虎的要害的？”

“畜生而已，不在话下。”池念森漫不经心地回答，拿过陈栖忆手中的油灯，又往前走几步后，道：“看这。”

陈栖忆闻声看过去，面上神色不动，瞳孔却在微微抖动。堆在角落的，数不清的森森白骨。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人骨，散落一堆，分外骇人。

难怪那老虎如此激动，想是王百忠许久没给他投食罢。陈栖忆看过一眼就别开目光：“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不寻常的气味？”

池念森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在黄色灯光下，竟显得有些惊悚，陈栖忆直视他，等待他回答。

“非也。最好玩的不是这个。”池念森道。说完，他纤长的手指往一处一指，接着道，“是那个。”

那是一处看上去很普通的石墙。

“你刚才推我时，我撞到了这里。”池念森解释道，“你猜怎么着？这一处石墙松动的，而且只有这一处在松动，是不是很怪？”

陈栖忆点头：“看来这就是最后答案了。”

“陈大人，请。”池念森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让开位置。

陈栖忆上前，手指轻轻一转。石墙顺着他的力度被推开，这是一间隐秘的石室，里面灯火通明，完全不似外面的阴暗潮湿。

石室的四周溅着红色血液，星星点点，有新有旧，角落放着长鞭。而正中间，锁着一个人。

那人双腿双脚被废，粗重的铁链从顶端垂下，四面八方捆住那人的腰腹，腰腹上红色划痕密密麻麻，深得铁链已经嵌入划痕，与皮肉长在一起。就算是陈栖忆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呼吸一顿，而池念森忍着面不改色，上前查看。

那人一头长发遮住面容，站远一点完全看不清，池念森撩起那人头发，是一张陌生的脸。但陈栖忆看见后，瞳孔一缩，近乎急切道：“松手！”

池念森被他的声音一震，还就真松开了手。看见陈栖忆震惊的面容，池念森猜到了七八分，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何平？”

陈栖忆眼底一暗，盯着那人隐在长发中的脸，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我见过他的画像。”

池念森诧异，道：“会不会看错了？”

“不可能！”陈栖忆肯定道，“我记得很清楚。”

陈栖忆代替池念森上前，拉开头发，再次露出那张脸。

眼角带着皱纹，符合他的年纪，仔细看，眉眼间透出几分何良修的英俊。陈栖忆一点点看，嘴中喃喃道：“就是他，就是他！”

池念森鼻尖一动，没错，怪异的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腥气还有腐烂的味道。等等，还有……沁骨毒？！

池念森再确定一遍，开口：“陈大人小心，他被下了沁骨毒。”

陈栖忆退了几步，道：“还有呼吸，只是昏迷了。”

池念森环顾四周，道：“那好，现在来盘一盘吧。此人确定是何平，但却在王百忠这里。面对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当年何平根本没有失踪，而是王百忠早就和羯族串通好，劫持何平。”

叛国贼不是何平，而是王百忠。正如之前的想法，王百忠的阴谋从十年前就开始，至于是什么让他丧心病狂，当然是他大哥王以诗舞弊一案。

说明王百忠早就知道他大哥真正的死因——被何平陷害。所以王百忠伤心欲绝，反目成仇，勾结羯族，干下这种事。

“可是，他的仇恨仅仅停留在何平身上，为什么要背叛国家？”陈栖忆问。

池念森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王百忠有野心；第二，我说可能，他与皇上有什么恩怨。”

“为何就是皇上？”

池念森看着他：“在当时，除了何平和皇上，没有其他人选。”

“总之来说，经过这一些事情后，劫走何平的是王百忠，把他虐待成这样的也是王百忠，背弃的还是王百忠。王百忠啊王百忠，你的行径和你的姓名真是一点不相配啊。”陈栖忆苦笑。

“还有沁骨毒。”池念森接着说，“到现在就什么都解释的通，沁骨毒是荷羽身上的，王百忠把它用在何平身上，也是一种残酷的手段，而当初黑衣人逼迫弗洛做出解药，就是王百忠想以这样的方法让何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真是恶毒。”

就在这时，那人发出一声呻吟，其实连呻吟都算不上，是一种很低沉压抑的声音，像是鼓风机在震动。

陈栖忆霁颜：“看来连嗓子都折腾没了。”

“既然都成了哑巴，就别指望再他身上获取什么信息，但这些也足够了。”

何平残缺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向下滴着血，许是被按了穴，让这些血流得很慢，也是让他在这漫长的酷刑中，伴着沁骨毒发作的难耐，体会极致的痛苦。

看来王百忠是铁了心地不想让何平好死，足足拖延了这么些年，何平能撑到现在还剩一口气也是属实不容易啊。池念森不由感慨。

何平嗓子没了，双眼却还清明得很，从昏迷中醒来后就看到这房内的两人，以为又是王百忠想出的什么新的玩法，却见一位不认识的年轻人走上前，低头说道：“何大人，得罪了。”

随后他两指合并，精准点在那处穴上，鲜血顿时如洪水般涌出！溅的石屋墙壁上星星点点，和那些旧的血迹覆盖在一起。

我何平之前的确干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如今到现在，权当是赎罪了，能少受一点苦就少受一点吧。然后他合上双眼，命已归天。

池念森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陈栖忆干完这一切后，抬起头，笑道：“你看。”

池念森回答：“早便看到了，真的酒红血珀。”

石室内为何会如此亮堂，靠的便是那酒红血珀，这血珀被镶嵌在石头中，发着熠熠生辉的光芒。这才是真的酒红血珀，它有这般夺目的光彩，与那个赝品实在是比不了。

陈栖忆纵身一跳，内力一输，取下酒红血珀，道：“以这个来羞辱何平，也只有王百忠想得出来。来，证据在手，天下我有。”

谁知他一取，整个天地都开始动荡起来。

“怎么回事？”

“糟糕，想是这酒红血珀是个机关，快走！”池念森喊道，回头看见何平垂着头一动不动，寻思着要不要带着走。

陈栖忆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人都走了，就别管他，快点！”说着，拉起池念森的手就往外冲。

池念森也不再犹豫，迈开长腿紧跟着前面人。

但超出他们的预料，一阵剧烈抖动，旁边石壁出现裂缝，“轰”的一声！

“轰”的一声，大战即将触发！

时苍城内一片混乱，地上是数不清的尸体，黑红的血液在那些尸体脸上，逐渐凝固，使人看不清他原来的样貌。

战场的人死了便是死了，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前事，躺在那里的，任凭其他人的靴子踩过，留下脚印，却再不会做出一点反应。

这些人生前的身份地位可能不同，现在却是平等了。

可战争还在继续。

半个时辰前，陆离一声令下，赤火军浩浩荡荡地朝羯族部队奔去。黄土再次飞扬，嚎叫声不断，伴随的还有嚎叫，怒骂和若有若无的呻吟。红黑交织一片，白晃晃的刀枪闪得灼目。

可红色在倒退。陆离手持红缨枪，在流箭中穿行，无所畏惧。他的一只胳膊擦过箭端，鲜血正一滴一滴往下落，浸湿铠甲，落在地上染红黄土。

云层挡住白色阳光，敌手进攻猛烈，猛烈地甚至超过他的预估范围，让人招架不住。不远处的火舌在燃烧，喷喷向上冒着黑烟。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他，是清一色的黑，陆离发出一声大吼，这把红缨枪在他手上发挥到了极点，往往是一招致命，他的身侧不知道倒下多少具身体，但是仍然，黑色不减，陆离渐渐力不从心，眼前一阵发黑。他知道是因为受伤的结果。

他是赤火军的最高将领，他不能死，一旦他死了，军心定会大乱。可是黑色就如同杀不完一般。陆离咬紧牙，不顾手臂的酸痛，继续往前冲锋。可他在挺身上前冲锋，他的赤火军呢，李宏毅死在流箭下，赤火军已经失去一名优秀主帅。不能再失去他。

整个部队，就只能靠他。

墙头上玉琊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底下的动静。

说实话，他很佩服那位汉人将军，能够与士兵一起上战场，尽管这可以有效地震慑军心，但事实永远挡不住，他很清晰地看到，黑色在吞噬红色。

这场战役，谁输谁赢，已经注定。

陆离倒下马背的那一刻，看到阳光重新出现，照在这片黄土上，自己脑海里闪过陆川，陆羽的微笑的面容。

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墙头上的玉琊不忍的撇开眼，平心而论，他赞许陆离，这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勇士，只可惜，他不幸生在这个朝代。

玉琊微微偏过头，身旁立马就有属下过来，他低声道：“等这场结束，记得把那位将军的身体找回来。”

陆离倒下马背，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沉的撞击声，红缨枪也因为主人的摔倒而滚落在地，全然没有刚才的生机。陆离眼前越来越黑，夕阳吃力地照在他身上，但照不开他的眼，他闭上眼，失去意识。

墙头上的玉琊面露不忍。

最高领帅已不见踪影，赤火军果然如群龙无首般乱窜，嘶吼声愈发高昂，太阳发射金光，不舍地看着。终于，黑色覆灭红色，胜负已定。黄土重新安定，好像一切都静止了。

羯族军队欢呼着，奔跑着，无情地践踏着昔日对手。他们张开大口，露出尖利的虎牙，撕咬着赤火军，生吞下战败者的皮肉，又奔向城门，挥洒赤火军的鲜血，以残暴的方式强行打开宁朝领土。

中原动荡起来，陆家，那唯一的屏障……

也要失手了么？

今天多了那么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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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吟成恨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