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雪南陵山

每逢重阳节来临,晚归城中便会举办一场盛大聚会,供城里众人与街坊乡亲们一同赏菊吟诗并畅饮菊花酒,实属难得的热闹景象。陈栖忆心想,反正自己呆在家中也没什么可供消遣的,倒不如前去凑凑热闹。

池念森明知他亦有此打算,却故意刁难道:“陈大人,莫要忘了你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我晓得呀。”陈栖忆嬉笑着答道:“可你瞧,晚归城这般僻远,读书之人亦不多,就算是赵县令,一把年岁了,在此地为官这般久,肯定也没见过我,根本无需担忧我的身份会暴露,你说是不是?”

池念森步出书房,说道:“就怕出现万一,任何事情都难以说得绝对。”

陈栖忆也跟了出来:“但若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又能做成什么大事呢?”

“你蓦地现身,那些人皆不认识你,若有人询问起来,该如何圆场?”池念森拒绝道。

“那我就假扮个身份。”陈栖忆道,“况且我身上即便有伤,也并不妨碍什么事,方才我清扫书房之时你也瞧见了。”

“成!”池念森笑了笑,这才应下,转头道,“往后,你便是我吾弟。”

“为何是弟弟?”陈栖忆问道。

“因为,在外头,凡事都得听兄长的。”池念森嘴角一弯。

正值正午时分,乃是一日当中太阳最为勤勉之时,阳光暖暖地洒落在人身上。冬日的阳光总是这般令人喜爱。

晚归城最为热闹之处汇聚了全城之人,哪怕城中所有人都聚集于此,也并不显得拥挤。不远处,缓缓走来两人。

眼尖的姑娘们率先瞧见,激动得险些就要跳起来,被自家婆婆或母亲狠狠瞪了一眼,低声责骂不识趣,这才没了兴致怏怏地坐下来,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两人身上。

“池公子来啦?”有人上前搭讪,瞥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不由好奇。

“来了。”池念森熟练地说道,“哦,这位是舍弟,今日重阳节特来探望我。”

“哦。”那人恍然大悟,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陈栖忆淡淡笑道:“鄙人姓齐。”

池念森心中暗忖:这脑子转得倒挺快,姓氏随口就编,也不怕日后被人查问。

“原来是齐公子。”那人笑呵呵道,“是头一回来吧,欢迎欢迎。”

陈栖忆颔首表示谢意,那副官家做派难以掩饰。

池念森:果真是做官久了。

那人心里直犯嘀咕,但还是没说什么,请这两位落座。

见来了新人,还是池主簿的弟弟,陈栖忆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关注,热切地聊了起来,没有丝毫不适应。那谈笑风生的模样自然引得一片姑娘投来倾慕的目光。

连村里的老人都不住慨叹,这般齐整的二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

一个冷艳、一个冷峻。

池念森一向对外宣称自己中了举人后便来到此地,家中亲人都住得甚远,故而时常是独自一人,难以回家。

此次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弟弟,虽说有些奇怪,但晚归城的人们都颇为好客,并未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重阳糕摆上了,菊花酒也喝上了,如此一来二去,人们的兴致被调动得极高,当即就有不少人谈论起京城的奇人异事。

此时说话的是个屡次落第的秀才,已然四十有余,因自身经历的坎坷,没少遭人嘲笑。所以此人甚是不甘,就算如今已不再过问世事,但依旧凭借着在京城打拼的那几年时光,翻来覆去地炫耀。

“你们可知道曾经那京城第一宠臣?”秀才喝了不少菊花酒,说话有些不稳,“那人便是御史大夫。”

正在喝菊花酒的齐贤弟险些一口吐出来。池念森却是饶有兴致,甚至开口问道:“那陈栖忆又如何呢?”

“呦呵!那事情可就多啦,那人为何能在皇上那边如此得宠?无非就是那个。”秀才洋洋自得道,“听说这陈栖忆并非表面那般,他就是个佞臣!”

齐贤弟成功地将那口菊花酒吐了出来。

池念森忍住笑,连忙做出一副担心的模样,低头问道:“贤弟你没事吧?莫不是这菊花酒不合胃口?”

“确实不合胃口。”陈栖忆愤懑道。

池念森咬住嘴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位称职的兄长,又道:“那边就别喝了,喝坏了肚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刚好这句话被旁人听去,忙有人上前关心道:“齐公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陈栖忆连连摆手:“无妨,只是点小事罢了。”

只听那秀才接着说:“那陈栖忆没啥本事,就是生得美艳,把皇上迷得五迷三道的,自然就能得宠。”

听他这般说,在座不少姑娘都露出了一脸嫌弃的表情。

陈栖忆本尊:……

“江山之下有多少美人,皇上却只偏爱陈栖忆,将后宫佳丽三千都弃之不顾啊。可想而知,这得有多美。”秀才讲得眉飞色舞。

城里的光棍们听得两眼放光,问道:“那可有他的画像?”

陈栖忆就要被重阳糕噎死。

秀才摇摇头,“如今时过境迁,连陈栖忆本人都不知去向,哪还有什么画像啊。”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朝池念森问道:“池公子,您不是擅长绘画,您可画过陈栖忆的模样?”

莫名被点名的池念森忙一脸惊讶,回答:“你说笑了,我连他人都没见过,哪里来的画像?”

光棍们的脸霎时黯淡下来:“还挺可惜,要是能过过眼瘾也好。”此时的齐贤弟脸皮再怎么厚也坐不住了,称病说自己肚子疼,池念森便也顺着他。匆忙与众人辞别离去。

两人一唱一和,倒也蒙混过关。

直至回到家中,陈栖忆的脸色就没好过。

池念森见他这般,调笑道:“你何必与他们计较,这种玩笑话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陈栖忆很是颓废地说道:“没想到我的形象竟然是这样的。”

“你的传言太多,各式各样的,这种已经算好好矣。”池念森调侃。

陈栖忆倒在床上,沉默不语。

两个月转瞬即逝。

很快就到了仲冬时节。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陈栖忆可以身上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外表结一层粉红色疤。但他特别不要脸,每天向池念森哭唧唧,说自己有多么多么疼。

池念森念在自己心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陈大人就得寸进尺,晚上一定要贴着他睡,理由一天比一天花哨。

不是今天伤口发作,就是夜晚太冷,反正就是没有一天是舒服的。终于有一天,池念森忍不住,挥开他乱动的手,嗔怒道:“你是不是想上我!”

小陈陈一愣,展颜问道:“你怎会知晓?”池念森嘴角一抽,须臾后道:“滚去睡地板!”

陈栖忆连连摇头,委屈道:“地板太冷,你难道不怕我染上风寒吗?”池念森在心中暗骂一句,懊悔自己当初为何没选个有两间卧房的房子。

他扭头躺下,再不理会陈栖忆。于是小陈陈又上了床,嘟囔道:“你不想便不想罢,我又不会逼迫你。”说着,双手又不老实地搂住他。

池念森懒得与此人言语,闭眼装睡。

不知何时,他迷蒙间感觉身后那团火热忽地离开,这两个月来已被陈栖忆抱习惯的他,一时间颇感不适,朦胧中睁开眼,果然发现陈栖忆不见了。

池念森起初以为他或许是去茅房了,但平躺着等了一阵,也未见其回来,周遭寂静得很,毫无声息。

他这才心生疑虑,寻思着要不要起床找找他,但无奈被窝实在太过暖和,带着他越陷越深,池念森最终还是沉沉睡去,不久后便去找周公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池念森的第一反应便是往身旁瞧去,身旁床铺冰凉,心中闪过一丝落寞,陈栖忆竟是一整晚都未归来。

那他去了何处?

池念森抱着这个疑问从被窝中恋恋不舍地起身,换好衣服后将家中里里外外搜寻个遍,却不见那人的踪影,院内也没有。

反倒是在厨房中的饭桌上,摆着满满一桌的早点,琳琅满目。是厨娘做的?池念森想,可此刻并非厨娘的工作时间啊。

粥还冒着热汽,咕嘟咕嘟地向上冒着气泡,散发着浓郁的米香。池念森饥肠辘辘,坐下来享用早膳,余光瞥见一个小盒子摆在桌子边缘。池念森心中好奇,心中隐隐感觉这盒子或许与那人有关。

一掀便打开,里面放着两样东西,外加一张纸条。纸条上面仅简单写着四个字——后会有期。

池念森心中了然,这陈栖忆果然是半夜跑了。那两样东西,一个是池念森心心念念的竹雕小狗,另一个则是在池府失火时弄丢的嵌竹玉佩。

池念森微微一笑,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是在你这儿啊。心中一软,看来陈栖忆也有通人情的一面。把这两件物品放回盒子,池念森埋头吃饭,品尝这陈栖忆的手艺,平心而论,还算不错。

这一整天池念森都心不在焉,也不出门溜达,窝在火炉旁打开日记,这是本新的日记本,他此前只写过一次,就是那天与陈栖忆在池府的告别,便是那一个吻。而时隔两月,他再次打开日记本,记录着陈栖忆为他做的早饭,还有失而复得的玉佩以及那个竹雕礼物。

为何他的日记本里尽是有关陈栖忆的?池念森自己也不知,或许恰好,在这一天,他做了这些事,让池念森觉得理应记录。他并非多么热爱记录生活之人,但自从与陈栖忆分别后,他便有了这个念头。

写完后池念森将日记本随意一放,开始思索陈栖忆这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因为他总感觉,陈栖忆是带着心事而来的,可直至最后离开,却对宁朝之事只字不提,其中必定有诈。他能猜中一半,但并非全部。

然而晚归城这个地方甚是奇怪,这里的人们似乎从来不关心国家时事,宛如世外桃源一般。池念森来到这里的这些日子,也从未打听到任何消息。

气候渐凉,在一个慵懒的午后。池念森裹紧身上的狐皮大裘,收到一封信件,这封信是通过飞鸽传书而来,洁白的飞鸽腿间挂着一封信,递到池念森手中。

“走吧。”池念森白皙的手轻抚了一下飞鸽的羽毛,飞鸽便再次消失在白光之中,如同它来时那般静悄悄。

此信来自姜木。池念森有些讶异,自姜木离开皇城退休后,他们二人便再未有过联系。想来老木应是得知他被贬官,才寄信过来。

确是老木的笔迹,说是要办寿宴,准备开个生日派对,邀池念森赴约,地点在南陵山。

南陵山。池念森在口中默念这个名字,想必便是老木的隐居之地。老木还挺有情趣的,何时都开始学年轻人办生日派对了。池念森自然会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窝在家中也憋得慌。

外面北风呼啸,仿若一匹脱缰的野马卷着杂物在半空中肆意狂奔。枯黄的树叶随着萧萧的寒风飘落,寒气逼人。

池念森数着日子准时来到信中所说的南陵山,其实南陵山并非一座山,而是一群山峰,绵延起伏,其中的南陵山因景色宜人而闻名,故而干脆将这一带全都称为南陵山。

这是一座银白的山峰,如同玻璃般透明。云浮瑶玉色,皓首碧穹巍。上古高寒远,朝阳灿世辉。山顶隐约可见一处建筑,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这便是老木的住所。由于东面更为平缓,池念森雇了车夫从东面爬坡。

越往上爬,积雪便积得越多越厚,前行也愈发困难。但池念森并非急性之人,中途见车夫疲累,便停歇数次。刚好在他们靠在一块石头旁休憩不前时,身后传来一阵嬉闹打骂声。

池念森疑惑回头,透过窗想瞧瞧这究竟是何方人士,却见一辆比自己的马车豪华得多的车正匆匆往上走,但这车竟然没有篷,光秃秃地裸露于冰天雪地之中。

而那打骂声便是从车中传来的。一妙龄女子坐在车中,丝毫不畏寒冷,不停地用鞭子抽打马匹,口中大喊道:“畜生!快些走!”恰好那女子也看见池念森的车,便指着他道:“你也是来赴宴的吗?”

池念森无视她的无礼,彬彬有礼地回道:“正是,敢问姑娘也是受姜大人之邀?”

“当然。”女子傲慢道,斜眼打量他的马车,嗤笑道:“你怎地停在这儿,莫不是走不动了吧?”

那女子显然年岁不比池念森大,他被这女子这般挑衅了两次,脸色也变了,沉下声音:“姑娘既然也是受邀而来,那便走罢,在此与在下拌嘴又有何用?”

那女子或许也觉着自己的言辞有些过激,但向来蛮横的她可低不下头,为寻个台阶下,于是便道:“你好生无礼,本小姐与你说话竟然都不出来!”说话间,嘴里吐出阵阵白气。

方才池念森一直坐在车中,她自是无法看见他的。池念森皱眉,还是拉开了遮挡的帘子,露出面容。

这下,两人总算看清彼此的长相。

那女子亦是一惊,没曾想此人竟是这般俊俏姿色,更何况是名男子,心中顿时起了亲近之意,道:“我瞧你走不动,不若坐我的车罢。”

池念森知晓她的心思,顿觉这女子轻薄,当即回绝:“姑娘好意心领了,但还是我自行上去吧。”

女子甚少被人拒绝,尤其还是被男子拒绝,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登时脸就涨得通红,快马扬鞭,临去前还大喊道:“本小姐叫水月清,你给我记住了!”

此时车夫道:“大人,马休息得差不多了,上路吧。”

池念森点点头,拉下车帘。谁知刚准备再度启程,外头又传来声音。池念森捺下不满,生怕是什么大人物,只好再次探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徐徐行来一辆车辇。车舆上的人见到他显然也很兴奋,拖拉着清脆嗓音道:“在山上时便听闻你来了,路途不便,特地来接你。”

此人正是寿星姜木,正满脸笑容地看向池念森。

池念森连忙从车上下来,行礼道:“多谢老师相迎。”

这是姜木离开京师后的首次师生相逢,自是免不了一番感慨,当即道:“路有些陡峭,着实辛苦了。”

既然姜木都如此开口,池念森也不再忸怩作态,回头对车夫说道:“你就送到这儿吧,多谢了。”

车夫也是自然高高兴兴的应下来,回车叱马下山。

姜木拍拍池念森的肩膀,上下打量道:“就这么几日,怎么还长高不少?”

“老木,成年人怎么还会再长。”池念森调笑道,与姜木一同上车。姜木没平时的严肃样子,开朗道:“也是,看来是我老了,看你就特别高。”

姜木脸色泛白,与池念森的几句对话已经是相当费劲,一直身体都算不上好,现在更是病入膏肓的样子。用力咳了两下后就闭嘴不说话。池念森嘴上不说什么,心中也是多少带点无奈。

老师褪去严肃的表情,仔细一看,谁不是满心满眼都是疲惫呢?他也猜中大半,这次的寿宴说得好听是庆生,好说真的,也是唯一剩下的一次见面。

风雪簌簌,冰霜刺骨。

沉默一阵后,姜木又开口:“我也是没想到,今日的天气如此恶劣,但时间总是不等人的。一晃眼就过去了,一过去就再也抓不住,想见的人,想去的地方,这些也都化为乌有。”

来啦来啦,这几天会保持日更的,每天只更一章,因为有点忙,但绝对不会失踪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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