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王太守盛情难却，三人最后还是被留在了王府。
在太守与向时雁煎茶论道的时候，槐叶和林盼娣就坐在一旁陪侍。
对于习惯打坐的槐叶来说，两个时辰转瞬即逝，但对一刻也闲不住的野孩子林盼娣来说便不是那么回事了。等到太守终于意犹未尽地起身告别时，她已经坐得双腿麻痹，连走路都晃晃悠悠的。
当她龇牙咧嘴地瘸着腿努力跟上向时雁的脚步时，一旁的槐叶突然俯下身悄悄对她说：“上了玉苍山可不比现在轻松，不光要打坐修炼，每天还要听人讲经论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林盼娣带着复杂的神情看了她一眼，黑蛇也小声说：“多大的人了，她师叔知道她这么幼稚吗？”
王六带她们去今晚留宿的地方。王府豢养的方士似乎都统一住在西院，王太守素有节俭美名，却将西院修得十分堂皇富贵，甚至还有好几个独立的炼丹房和论道厅。
不知为何，王六带着几人走过这个区域的时候步伐突然加快，好像很害怕被人发现他们似的。
“小友慢点走，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向时雁早已用神识将整个太守府扫过一遍，此时明知故问，不顾王六脸色难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停下来。
槐叶没见过凡间丹师，林盼娣没见过丹师，两个人都很好奇，探头探脑地往那些烟熏袅袅的房间里看。
王六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这是我家老爷先前招揽的门人炼丹清谈的地方。”
“师叔，我还未见过凡间的丹师。”槐叶面无表情，好像毫无兴趣，但话语中兴致盎然，“不知是否有些厉害人物值得结交？”
“这……几位道长还是快随小人走吧，府上的几位道君都不太欢迎生人。况且……他们也不是很喜欢有人来分去老爷的赏识和喜爱。”
没想到听他这么一说，槐叶更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怎么，修道之人还会像他家的妻妾似的争宠不成？小哥既然这么说，我还真像看看。”
她朝向时雁使了个眼神，看到师叔点了头便快步走去推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小不点，过来看看丹炉。”她还朝林盼娣招手。
屋子里好像没人，只有一个黄铜的巨大丹炉正在缓慢地喷出灰白色的烟雾，林盼娣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好奇地凑上去看。
槐叶绕着这个炼丹炉环顾一圈，失望地发现此物毫无灵气，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俗之物罢了。
看到她又皱起了眉头，向时雁好笑地说：“凡间的外丹之术多是杜撰，烧炼朱砂一类的矿物，靠着铜铁变色的正常现象糊弄糊弄罢了，你还指望未修炼过的凡人能炼出什么好东西来？”
槐叶再度疑惑，既然是毫无作用的假丹，为何凡人还如此趋之若鹜？
“丹砂烧之不尽，烧之愈久，变化愈妙，炼之成水银，积变又还丹砂，其去草木亦远矣，故凡人认为能令人长生。”向时雁走近丹炉，对它抬起了手，“究竟是它可笑，还是梦想长生不老以至于相信这样的骗术的人更可笑呢？”
王六见她要触碰猛火烧炼的丹炉，连忙想要上前阻止，没想到他还没出声，就见那老道模样的人将两指搭在丹炉上，一层冰花顺着丹炉的纹路蔓延，炉火转瞬之间便熄灭了。他呆愣地后退两步，跌坐在了地上。
向时雁转头对在架子前张望的林盼娣说：“想摸摸看吗？虽说是个凡物，但大体结构还是正确的。”
站在比自己还高的丹炉面前，林盼娣不知为何觉得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她伸手抚上雕刻着祈求长生的道教铭文的丹炉，丹炉表面被向时雁的法术弄得十分冰凉，让女孩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在触碰一块没有生命的凡铁。
这很奇怪，就好像她从前触摸过有生命的金属一样。
女孩无声地自言自语，即使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说的什么，林盼娣还是顿时苍白了脸色，因为这不是那条黑蛇让她说的，而是她自己下意识地开了口。
她刚才想说：“排烟的位置错了。”
林盼娣恐惧地颤抖着，发现自己对丹炉的结构了如指掌，药材要从什么地方进，灵力要从什么地方进，连“自己”最后一次炼制的丹药的药渣的气味都如此鲜明。
她缓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种自我认知的差异让她的胃灼烧起来，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吐了。
“怎么了？丹药的味道不好闻是吗？”向时雁发现了她的异常，在她背上顺了两下。
在那一瞬间，林盼娣脑海中同时闪过了“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我是怪物吗？她知道了会不会把我丢掉？”这两个念头，她最后含着因为干呕而流出的泪水对向时雁点了点头。
“喂！你们是谁？”一个留着可笑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从后门推门进来，惊异地发现自己的丹房中出现了这几个陌生人。
很快他就注意到自己熄灭的丹炉，恼火地质问道：“是谁？胆敢熄了我的仙火？”
槐叶噗呲一笑：“既是仙火，又有谁能熄灭？”
“你！擅闯丹房重地，还敢狡辩！”方士看着这几个衣着朴素的陌生道人，怒气直冲大脑，“今日贫道便要向王太守讨个公道，如此无礼，这太守府不待也罢！”
“不待便不待，还怕你等炼出的假丹吃死了那老头子，新阳城少一好官。”
“槐叶，不可无理。”
“丹炉不是师叔你熄的吗？就为了让这小鬼摸一摸。”
“……”
“够了！”穿着鲜艳道袍的方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向时雁道：“说贫道炼的是假丹，有本事你们倒是炼个真丹出来！”
向时雁和槐叶都不是丹修，两相对望，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笑意和无奈。
“炼不出来便不要口出狂言，不知道哪里来的乞丐也敢自称丹师……”方士冷笑一声，“王六，还不快带着他们滚？”
这些假货，用着修仙之人的名号，坑蒙拐骗，作威作福，确实让人不快，借此机会惩治一番也并无不可。
向时雁饶有兴致地抬眸：“若是我炼出来了，阁下如何？”
方士冷哼道：“若是如此，我便跪下来给你磕上三个响头，再将这丹炉砸了，此生再不涉此道！”
“如此甚好。”向时雁点点头，“在下并非丹修，没有随身携带丹炉，但对外丹术也有些浅薄的见识。烦请借丹炉一用。”
说罢，她一抖袖，那丹炉中的灰烬和已经凝结的丹砂便被一起清了出来。
丹修的数量十分稀少，一是因为修炼困难，背后要有庞大的资源支持才能培养出一个不错的丹修来；二是虽然丹修受到推崇，但本身的战力却远远不如同等境界的其他修士，在实力为尊的修仙界中多少受人轻视；三是丹修比起别的修士在登仙一途上没有太大优势，自身成果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总的来说不太值当。
向时雁本身擅长岐黄之术，对直接使用药材更有心得，但炼制一些简单的丹药也难不倒她。
隔空掀开丹炉顶盖，投入三星草，归元果，凝气叶，点燃灵力，淡蓝色的灵火瞬间在丹炉内升腾起来。
那方士目瞪口呆，看着纯净又幽深的火焰的光芒从炉中透出，他的双腿突然软了下来，只好扶着一旁的木桌不让自己软倒在地上。
向时雁小心地控制着炉内的灵力，不止是为了控制药材提炼，还为了不让灵火将这丹炉整个熔掉。她在开始炼丹时才发现这丹炉的排气道都装错了，害得她还要分出灵力来保证炉内的气密性。
在灵火的灼烧下，草药缓慢地被炼化。炼丹讲究君臣相辅，炉内的药材被向时雁的灵力托举着依照特定的顺序混合，同时一股药草的气味从炉内扩散出来。
这灵药的气味很是浓郁，让人闻着心神一宁。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向时雁打开了顶盖，浓厚的草木香气从中逸散出来，一同的还有两枚圆转流动的浅青色丹丸。
向时雁隔空将这两枚丹药摄入手中。炼丹者对丹药成品的影响非常之大，比如这两枚凝神丹，因为是以她的灵力炼制的，是以上手只感到一阵凉意，不似刚从炉中取出。
这个影响随着丹药的品级而变化，需要经手的程序的药材越多，就越发沾染炼丹者的痕迹。
绝大部分的上品丹药都让人能够轻易分辨出炼制者，不过向时雁炼制的只是最基础的凝神丹，筑基境丹修的练习作品而已，只需要两道程序三种药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拿出来吓吓对方而已。。
向时雁从须弥袋中取出一个玉瓶，将凝神丹妥善保管，微笑着对已经说不出话的方士说道：“如何？”
“仙仙仙……仙师……”男人结结巴巴地朝她喊道。
“我不要你磕头。回头记得把丹炉砸了，凡俗丹药只会害人减寿，你去告诉别的方士，让他们趁早离开太守府。”
向时雁看了一眼软泥一样的男人，对槐叶和林盼娣说：“走吧。”
“师叔不是最不喜声张？”
“不声张如何能引起那位‘高阳道君’的注意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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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丹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