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拍开手的傅闲能眉头紧拧，抿了抿唇，似有口难言，张欠每次看他这表情更有种火没处使的痛苦！

张欠沉着脸：“上楼。”

机器的事他不管了，由二舅和小舅把东西搬下车，研究着最新款产品的用法。

傅闲能几乎是被张欠扯着后背上楼，毛女士撞见惊呼：“张欠，他头晕你还这么拽，小心他待会吐了！”

“他活该！”张欠没好气道。

那么扯着傅闲能，疲软的身体全靠背后那只手控制，身前没有依靠，他便本能歪向张欠，一手绕过他后腰揽着，另一手攀着他右肩。

张欠被抱得头皮发麻，想躲开，岂料正好到二楼门口，傅闲能全身压上去，推搡着将他堵在墙角，额头贴着他颈侧喘息，脑子晕得剧痛还不忘控诉：“我活该？你怎么这么狠心？”

“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张欠怒道。

这人在学校领奖台上总是一副沉默冷静、运筹帷幄、理所当然！私底下却这么没有边界感！

“你……让开！”傅闲能又高又沉，他后面又是楼梯，张欠担心一使劲儿把他推下去了。

可不用力，张欠一时竟推不开他。

感觉到张欠的推拒，傅闲能难得明显露出温怒，攥住他手腕，呢喃着：“我脱鞋。”

“你脱就脱，松手！”张欠看他难受的样子就来火。

傅闲能抬头看他：“那你别推我，我头晕。”

张欠毫不客气地抽出手，命令：“脱！”

“……”傅闲能抿唇不说话了，被他怒眼盯着慢腾腾脱鞋，脚刚伸进拖鞋里，人瞬间被拽进二楼房间了。

等傅闲能稍微清醒时，已经是躺在床上了。

他睁眼看着昏暗的房间，扭头，看见张欠隐在窗帘阴影里挂自己的外套，顺便拍上面的灰，默了片刻，道：“我就去买个东西，你为什么生气？讨厌收我的东西，也不允许我买给你的家人？”

“你先给我闭嘴。”张欠去客厅找昨天吃的陈皮。

也许是毛女士看到东西开封了没人吃就扔了，没找到。

他火速下楼，发现昨天买的年货里有橙子，挑两个最好的切了，尝了一块，酸到面部扭曲，但他没扔，再准备一杯温水，一起送上去。

这时，傅闲能歪在床边打电话，张欠端着盘子进去，听到声音立马站住，正想着要不要出去，他就把电话挂了。

“……”

张欠把盘子放床头柜上，让傅闲能吃一块，说着先睡会儿。

傅闲能嚼着橙子没应，过了会儿，默然扬头看他，脸色铁青，声音绝望：“你到现在都要整我，找这么酸的橙子让我吃。”

“你……”

你他妈不是喜欢吃酸的？

视线捕捉到傅闲能迷离的眼睛，和吃得殷红水润润的嘴唇，张欠忽然一下子说不出话。

我他妈为什么偏要说他喜欢吃？他爱吃不吃！

内心想得张牙舞爪，可当张欠坐下来，声音却放缓了，意外地平静道：“橙子能止吐，随便找了两个，谁知道是酸的，你赶紧吃了。”

其实如果吃不下的话，他也能去换了，但这种话他说不出口，只能等傅闲能嫌弃，他再借题发挥嘲几句。

谁让他一声不吭跑去活受罪。

不曾想，傅闲能一听是随便找的，就又拿两块吃了。

——他现在已经找出规律了，张欠的话得反着听。

张欠看得牙酸，推着他又道：“行了，觉得酸就别吃了，睡会儿。”

“还不能睡。”傅闲能摁住肩上的手腕，乌亮的眼睛盯着张欠，道：“张欠，告诉我为什么刚才又生气了，否则我就去银行取十万现金撒你家门口，过年招财进宝。”

“你他妈敢！”

“没什么不敢的。”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么张扬你想一出门就被绑架吗！”

“我爸知道我在哪，一旦超过十二小时没报备，他就会派人找我。所以就算被绑架，我也一定会活着，这是他欠我的。”

“……”

张欠第一次听傅闲能提他爸，他的表情极其坚定，隐隐有几分难懂的抗拒。

察觉他松懈，傅闲能靠着床头，道：“我们可以谈一唔——”

冷不防被捂住嘴，傅闲能诧异地睁大眼，心想他的报复心不是一般的强。

手心下的唇瓣极其柔软，像果冻一样，又湿又润，张欠松了点劲儿。他从刚才就一直低着头，傅闲能也没有趁机拿开他的手。

过了会儿，果然听他开口。

“反正你别在我家付出一分钱，我不想欠你人情。”

“我自愿的也不行？”傅闲能的声音在手里含含糊糊的。

因为说话的动作，气息在手心里横冲直撞，痒痒的，张欠差点收回手。他坚决道：“不行。”

“张欠，就只能我欠你吗？”

“那不算欠。”

张欠想，自愿的就不算欠。

傅闲能：“……”

这蛮横什么道理，他不明白。

傅闲能还想着商量：“其实，给你家人买点东西也没什么，不算在你身……”

“不行！”

“……”

傅闲能有些不理解，毛女士说的拧巴有达到这种程度吗？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吧？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得先拯救自己的下半张脸，它似乎快失去感知了。

傅闲能点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欠眼神明显亮了一下，迅速放开手，匆匆道：“你睡吧，晚饭好了我妈会叫你。”

他正要起身，傅闲能忽然抓住他的手，道：“能等我睡着再走吗？”

傅闲能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刚才你没在车上，还真差点吐了。”

昏暗之中的张欠仿佛置身无尽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去。他静静注视着傅闲能，半响甩开手，道：“别矫情，我还有活要干。”

那瞬心猛然一空，傅闲能眼睁睁看张欠离开，门一关，身影消失了，房间也完全暗下来。

他嗓子艰涩地咽了下。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此行结束后，他和张欠的联系会彻底断开。

就像他不想给自己微信，因为不用纠结着删好友。

就像他不肯和自己一起住，因为不用应付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就像他不希望自己付出，因为不用还人情。

由于心神不宁，即使是对家人付出，张欠也会一并算在自己身上，可从客观角度和物质价值出发，他无法做到同等奉还人情。傅闲能随意洒洒水的东西，他张欠或许要熬半辈子才能赚到。

所以，一如最开始那样，张欠压根没想着扯上关系。他站在上帝视角，看着傅闲能闯入自己的世界，肆意戏弄他，再毫无留念地送走他。

可是我想扯上关系怎么办？傅闲能想。

当下了解当下解决已经不适用了，张欠是一个无穷尽符号，即使当下找到突破口，外界却还有一个边界，循环反复，无穷无尽，最后坠入迷宫昏头转向，适得其反。

换而言之，他又是哲学上矛盾且无法把握的个体。

傅闲能认为解决办法是，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个紧紧联系的插销式车钩，张欠非不让自己干的事就是插销。

所以——对着干就完了。

新买的机器果然好用，效率倍增，但由于之前耽搁不少时间，弄完所有玉米并装袋后已经晚上七点了。

毛女士简单把自己收拾一下，正准备做晚饭，一位老妇人牵着外婆进屋，嘴里嚷嚷着：“别忙活了，上我们家吃饭，都做好了。”

外公跟在身后，他也忙了一天，刚洗掉脸上的灰尘，还是湿的，朝楼上看了一眼，道：“叫欠儿同学一起。”

毛女士头一次也在状况外，不过她很快就认出老妇人是谁了，是表姨，外婆的表妹。

她应了声好，跟着她们到门口，撞见和小舅去清理玉米棒芯的张欠灰头土脸，头发像是被大炮轰了似的杂乱。她道：“欠儿，上楼洗个澡，我们去你姨婆家吃饭，就在隔壁。”

“啊？谁是姨婆？”张欠懵了，怎么又来一个亲戚。

外公和外婆都是高加省本地人，两家离得本就不远，但外公的亲人少，所以熟悉的大多是外婆的亲戚。

毛女士道：“你外婆的表妹就叫姨婆，快打声招呼。”

张欠望向老妇人，老妇人正和外婆用高加省方言聊天，闻言看向张欠，上下看了看他略显狼狈的样子，同样苍老的脸笑了笑，并没有恶意，道：“都别忙了，去我家吃饭。”

张欠忙道：“好的姨婆。”

张欠快步上楼，恰好一人下楼挡住去路。注意到熟悉的羽绒服衣摆，他抬头，傅闲能俯视着，嘴角缓缓往上提，指尖夹着他一撮凌乱的头发往上掀，更清晰地看到他沾灰但仍极其张狂的俊脸，愉悦道：“我才睡了一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欠拍开傅闲能的手，道：“干粗活呗，改天你也试试就会这样。”

“好啊。”傅闲能应得坦然。

“……”

神经病吧他，中大奖了？张欠皱眉看他笑，须臾道：“跟我妈去吃饭，我先上楼洗澡。”

“我在楼下等你。”傅闲能说完，侧着身下楼。

张欠回头看他，愈发茫然地蹙紧眉头，仿佛察觉到其中的阴谋诡计，但又毫无证据说出哪里不对劲儿。

于是随口说了句：“随便你。”

洗澡的时候，张欠正对着花洒仰头冲泡泡，又洗到一半没热水了。光着身子去看开关，那玩意不知什么时候因为温度过高自己关了。

真他妈服了，什么破东西。

他低头看了眼，无奈泡沫没冲干净，咬牙就着冷水洗，火速洗完擦干回房间穿衣服。

张欠抽着冷气，一件又一件穿完，发现衣柜最里边两条叠得规规整整的围巾。

一件是他自己的，橙黄色，上面起了毛球和绒线，已经不好看了。另一件是傅闲能买的，米白色，布面有几只随机分布的三花猫，新的，格外精美。

他看了看自己的旧围巾，再看一眼三花猫新围巾，想到最近关注的天气预报显示，预估今晚气候突变大降温，于是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条新的。

明明说过不想欠傅闲能人情，却仿佛被上面迟迟挥散不去的温度吸引，慢慢圈回自己脖子上。

张欠呼了一口气，刚才洗冷水澡的寒气奇妙地一扫而空。

他出了房门，插着兜埋头下楼，关上家门一回头。

“张欠？”

傅闲能站在院中，意外地看着他，情绪在视线往下移并确认的那瞬只凝滞两秒，转眼绽放开，第一次露出大喜的笑容。

与学校矜贵、淡漠的形象十分不同。眼中明媚璀璨，冷白俊美的脸润色，整个人更生动、更亲近。

张欠心倏然一跳，忽然心想，好像在外婆家，这里的物件都老了，人却鲜活了。

毛女士是、外公外婆是、二舅是。

傅闲能也是。

傅闲能：欠，你真是让人没有安全感B）

张欠：墨镜摘了

傅闲能：§: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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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的无穷尽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