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盘游戏下来，傅闲能将“新手福利”运用得淋漓尽致，每一局都赢得毫无悬念、轻轻松松，且每次人头都巧妙地少张欠一个。

“哇啊——！”黑胖小弟是彻底服了，“大哥哥，你也太厉害了吧！杀这么多！”

“运气好而已。”傅闲能扭头，“张欠，下把再带我……”

说到一半，对上张欠幽幽的凝视，傅闲能沉默了下，看了眼手机，半响道：“不玩了，手机刚好快没电了，回去吧？”

再玩下去他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傅闲能不敢想象张欠发现了会怎么骂人，轻则骂完以后都不跟他玩游戏，重则这两天都不跟他说话，把他当空气。

他仔细想了想，似乎哪个结果他都接受不了。

见他俩对视着不说话，沙发上的黑胖小弟和表弟感觉气氛不妙，坐姿畏畏缩缩，像小鸡仔一样，一声也不敢吭。

好在表弟看了眼自己的iPad，也快没电，连忙道：“我平板也没电了，表哥，我先回去充电。”说完，他跟小舅打声招呼，然后火速冲出表姨家。

黑胖小弟：“……”

一个小时前认识的兄弟就是这么不靠谱。

张欠最先别开视线，声音听不清喜怒，道：“嗯，回去。”

他起身，去餐厅和毛女士说了几句，接着带傅闲能离开。

从表姨家到外婆家不超过一千米，傅闲能走得如芒刺背，觉得无比漫长，长到脸上的知觉被冷风剥夺，才听张欠道：“赢游戏而已，有什么意思。”

语气平静，没有成就感，说不上生气，但比生气更让人摇摆不定、局促不安。

其实从第二局结束后，张欠就发现傅闲能在故意放水，甚至饶有兴味地帮助并看自己夺冠。为此，他有种很异样的排斥感，好似恍然醒悟，傅闲能可以随时、十分轻松地把控一些主导权，就像他在学业、人际交往上如鱼得水一般。

张欠没有更深挖掘傅闲能所谓的“真面目”，反而只看到不停刷新的傅闲能，潜意识背叛自己、说服自己，出身优越的傅闲能就是优秀的，你所谓的“真面目”，不过是嫉妒所产生的臆想。

不堪入目。

可张欠又十分明确，那不是嫉妒，而是一种另类的、说不清的情绪。他陷入自己的理论怪圈，必须重新拿起笔，再次为自己解围。

“那什么才有意思？”临到院门口时，傅闲能问。

院门口有个LED探照灯，灯光强劲、颜色惨白，照在傅闲能侧脸上，阴影和脸庞线条奇妙地融为一体，使得他愈发黯然神伤。

张欠忽然心生触动，摘下三花猫围巾，戴回傅闲能脖子上，微微坏笑：“赢你才有意思。”

他还是决定平衡两人之间的天平。

在不需要对方放水的情况下，赢下游戏。

感受着温暖柔软的围巾披在身上，傅闲能心中微动，脸上却闪过几瞬茫然。他认为他们之间并不是竞争关系，谈什么赢和输？但他没有问，因为问了张欠也不会说，他仍然感受到张欠的防备没有消失，那是一堵极其厚实的围墙，且完好无损。

让人仰望着，愤怒地想一击击溃。

上楼后，表弟已经打开电暖桌预热了，他见两人没说话，但三花猫围巾从张欠脖子上戴到傅闲能脖子上，以为他俩气氛变好了，开心道：“哥哥们，我们再打一局可以吗？”

张欠看到电暖桌上傅闲能的电脑，想他最近好像有事在忙，便道：“没空，等你爸妈回来就早点睡，别玩了。”

表弟失落地哦了声，听到窗外有哗啦啦的声音，他跑到窗户边看：“哇啊——下雨了！”

张欠道：“我去给他们送伞，毛续恩，把窗户关上。”

“哦，好。”表弟关上窗户，回头，张欠从外面搜罗了几把伞，折回来对傅闲能道：“凌晨可能会下雪降温，我要是晚点没回来，尽管自己盖那床被子，我回来再找另一床。”

傅闲能嗯了声。随后张欠就走了，他一转头，发现表弟盯着自己看，道：“你表哥不在也不玩。”

“不玩游戏。”表弟跑回电暖桌前，双腿跪在椅子上，趴着，好奇地撑着脑袋看他，由衷道：“好神奇，我表哥那么恐怖，他怎么就对你这么好？”

傅闲能：“？”

他露出疑惑难解的神色，“什么意思？”

他可是被张欠戏弄到条件反射的人。

表弟指着三花围巾，道：“我表哥给你戴他的围巾欸。”

傅闲能微怔。

不是的。

他还给我了。

傅闲能忽然说不出话，心窝空荡荡，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人就是这样，当你开始在意一个人，想寄予对方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却被拒之门外，多少会不好受。

但一定程度，会增强想要了解对方的念头。

张欠，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你说的赢，到底指的是什么？

夜雨蒙蒙，黑伞隔开雨幕，张欠在其中穿行。越过院门口，他忽而一顿，扭头，一个女人撑着伞站在边上，踌躇不定地往家里张望，无意对上他的视线，勉强笑了下就瞬间躲开。

张欠问：“您好，有什么事吗？”

女人约莫三十出头，裹着深棕色大衣，披头散发，脚上穿着高棉拖，看样子是附近的人。因为穿得不是很多，身体有些冷得发抖，她苍白的嘴唇颤着，问：“你应该是张欠吧？”

“嗯。”张欠毫不意外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女人顿了下，又往院子探一眼：“听说你小舅回来了，在吗？”

张欠道：“他和我小舅妈在表姨家吃饭，还没回来。”

女人哦地一声表示了然。张欠问：“您叫什么，我这会儿要去给他们送伞，帮您转达一下。”

“不用了！”女人忙摆手，笑了笑，说：“不用麻烦，我有提前给他打过电话，但是他没接。”

张欠静静地看着她，她又等了一会儿，偷看他几眼，见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样子，似乎略微失落：“既然不在，那我走了。”

“慢走。”张欠颔首。

回到表姨家，毛女士等人的聊天战场从餐厅转移至隔间，张欠说了句下雨了自己来送伞，走进隔间，所有人齐齐抬头看他一眼。

他倚在门边，插着裤兜含笑，盯着正对面的小舅，小舅诧异：“居然下雨了，还好今天把玉米都处理了。”

“是啊。今天你刚回来就忙了一天。”张欠似乎想起什么，“对了，小舅，刚才有人找你。”

他没说什么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就一睁不眨地看着小舅，小舅眼睛仍然眯着：“没事，我刚接了电话，让她先回去了，今天累死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小舅妈问：“啥事啊。”

小舅道：“打牌啊，每年回来都打。”

张欠笑了声，看了眼毛女士，见她没什么表情，还在和表姨用方言聊天。他回头，歪了下，状似纳闷：“是吗，可她说要等你回家，有急事啊。”

“急事？”小舅看向小舅妈，道：“你先看好孩子，我待会再来接你，姐，你照顾一下。”

毛女士一脸懵地从妇女聊欢会中抬头，稀里糊涂地应了。

小舅推了下眼镜，站起来看张欠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欠装没看见，径直越过他，俯身逗了逗小表妹的脸蛋，“小表妹，叫声表哥？表哥明天带你去买糖？”

可惜小表妹不理他，生疏地埋进小舅妈怀里。小舅妈笑了：“干嘛不好意思啊，快叫表哥，有糖吃。”

好在张欠不在意，直起身，觉得好笑地看向身后小舅离开的影子。

翌日清晨。

窗外的风呼呼刮着，张欠在房间里裹紧被子，翻个身，发现位置好像变宽了，唰地睁开眼，回头。

另一床大红被子扁扁地贴在床上，傅闲能又不见了。

他慌忙下床穿衣服，快步走出房间，拉开窗户，正要喊毛女士，轻柔的雪花飘飘悠悠落下来，他倏然一怔。

——外面下雪了。

放眼望去，仅仅一个晚上，仿佛突然进入另一个纯洁又美好的世界，所有山峰树梢、青瓦翘檐上覆了一层层冷白的雪，他急躁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平静，像是被抚平了。

傅闲能去拍雪景了？

张欠笑了，洗漱一番，结束后下楼吃完早饭去烤火室。

毛女士一大早又在吃烤土豆，他踩着雪，刚到门口瞧见，又回去削些水果送进去。

不大不小的木门内，张欠坐着，背靠门板吃橙子，大长腿懒懒散散地横着，视线垂落在门口堆积的厚雪，发呆。

过了会儿，他问：“妈，闲杂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人家小傅叫傅闲能。”毛女士用火钳拨弄柴火，擤了下鼻子，觉得冷飕飕地道：“他没说，只说午饭不回来吃了。”

张欠嗯了声，看向中间那堆跳跃的橙亮的火，火光随着温度映在他脸上，深棕色的眼睛变得温暖、柔和。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轻笑：“妈，小舅一家呢？”

毛女士剥土豆皮的动作一顿：“你小舅妈吃不惯家里的东西，你小舅带她去镇上了，晚上才回来。”

“大雪天的，挺能折腾。”张欠意有所指道。

往年都是如此，外公外婆的家就是他们住的地方，但也只是住所，他们从未像毛女士安静地坐下来，陪外公外婆聊过天，问候他们的身体状况。

仿佛有了毛女士，什么事都能被解决。

张欠支着脑袋，问：“大姨呢，明天会来吗？”

毛女士摇了摇头：“今年的雪很大，你大姨夫之前不是还摔了一跤，大出血，可能来不了了。”

张欠：“表哥他们……”

这次毛女士沉默几秒，三两口吃掉手里的土豆，竟动了火：“我都不想教训他们，你大姨夫住院了，没人能回去看他，过年一个个也不回来，都不敢给他们打电话。”

“那……”张欠一愣，看向外公外婆，他们缩着卷曲、苍老的身体，目光又变回遥遥无期、了无生趣的样子，仿佛预见自己未来的生活。

他忽然后悔提起这件事，好半天，默默道：“过完年我们去吧。”

“大雪天车走不了，会打滑，你外公外婆的腿脚……”毛女士说到一半，外公道：“我只是拿拐杖，又不是走不了，留你外婆待家里就好。”

外婆没有异议，只是静静看着噼里啪啦的火堆，不知在想什么。

张欠扯着笑：“其实我去就行，大姨也算我半个妈吧？我就当替那些不孝表哥当儿子。”

外公笑点低，果然嘿嘿笑了两声。外婆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

有了对比，就显得张欠处处上心，比别的孩子不知好多少倍。可有的好是要吃苦的，大姨从山里嫁到深山，其中的路有多艰险，毛女士比张欠还清楚。

她缓缓收回笑，道：“哪能让你一个人去啊，欠儿，照顾好你同学。”

张欠搞不懂了：“闲杂人又不是少胳膊少腿，我照顾他干什么？我敢给他搓澡喂饭，他敢受着吗？”

他要真敢把自己当成保姆，看老子不弄死他。

毛女士皱眉：“你能好好叫人家的名字吗？”

这时，张欠的手机响了，他匆匆道：“叫过。”

然后拿出手机一看。

界面显示联系人：闲杂人。

张欠眉梢一挑，施施然地接起来，笑道：“傅闲能。”

对方不习惯地顿了几秒，怀疑：“张欠？”

张欠：“有事就说。”

傅闲能：“……”

对面又静了好几秒，直到张欠抵达忍耐的临界点时，傅闲能才生怕别人听见似的，声音极小：“能帮我找套衣服送过来吗，我被牛撞沟里，浑身湿了。”

“……”这突如其来且比中百万大奖还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让张欠脑袋宕机。

他真的是附中第一名吗？

居然能蠢到被牛撞沟里去！

毛女士：看，我就说吧，多照顾一下同学。

张欠：闲杂人，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涂海省！或者叫你的有钱老爹开个直升机吊你回去！

傅闲能：纯属意外，我不是那种不靠谱的男人§: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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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赢了你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