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任彪没想到这孩子心思这么敏捷，看出了自己的意图，而且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他摸摸自己的光头，说：“叔叔知道，就是看你们年纪小，还没酿下大错，想跟你掏几句心里话。”

傅闲能轻微蹙眉，但淡定的神色竟透露着久经社会、年少老成的波澜不惊，“我和张欠未来能有什么错？”

胡任彪怔了怔，随后表情有点难看：“那种人就是脏乱差！一旦张欠出了什么病你负责得了吗？！”

那种人？

傅闲能冷笑，这位叔叔是不是忘记自己眼前的少年就是同性恋啊？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和指着他鼻子骂草你爹有什么区别？

他从不将自己定义进某种圈子获取认同感和存在感，喜欢男的仅仅因为张欠恰好是男的，这是个人的爱好倾向，和别人无关。

“看来您对于同性恋也仅限于脏乱差啊。难道男跟女的就干净？”既然双方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傅闲能也没必要再维持自己的素养，“人不可能不经历生老病死，您能保证阿姨这辈子都不会打喷嚏感冒？”

胡任彪昏了头，斩钉截铁道：“我能！”

“那我家这么有钱，您凭什么觉得我不能？难道我就会眼睁睁看着张欠死吗？”

傅闲能的反问让他宕机了一下。

傅闲能道：“叔叔，知道您为什么可以和阿姨风平浪静地约约会唱唱歌吗？因为张欠乖，他不闹，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件事后产生隔阂。但您直接来想劝我离开他，您考虑过张欠的感受吗？”

“说白了，您怕和张欠撕破脸做不了父子，拿我开刀。您找错人了。”

“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断，取决于张欠。”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傅闲能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这段时间之所以和张欠保持疏离，是因为预判了张欠。那天听张欠说胡任彪儿子的事，他就知道张欠一定会胡思乱想，以一种只要天下太平我没事的格局观来放弃他，他不接受！

结果还真被他猜对了，他一保持距离，张欠就不再把那些伤人的话往外吐。

天真地以为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人一旦到了中年，很多思维已经固化了，很难再接纳新事物，或者改变他所见所闻的事实观点。所以傅闲能说完转身就走，不想和胡任彪再多说一个字，纯纯浪费时间。

郑哥早发现傅闲能和胡任彪在半路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等人走出来，忙打开车门。傅闲能上车后，目不斜视说了句：“走。”

郑哥欸一声，小心又略带同情地看了眼愣在原地的胡任彪，然后赶紧驱车离开。

……

经过一场患难见真情，毛女士和胡任彪感情越来越好，在七月初的时候终于走到了一起。张欠看他俩屁大点事儿都要分享，如胶似漆，心里边就越发沉重，和学业压力一直压迫着他的神经，进退两难。

好在剩下两门会考考完，暑假没多久就到了，终于能喘口气。

由于之前答应过周率和他们一起练排球，打算下一次校运会和光竹中学来场友谊赛。所以白天学排球，晚上再写暑假作业。

张欠是副攻，傅闲能是二传，两人在场上各有职责，不过练习的东西都差不多，初学者练完都会手臂红肿，肌肉酸痛。

傍晚，张欠一回家就躺在床上，累瘫了，扭头，看到傅闲能坐在书桌前平静地调整呼吸，脖子上渗着汗，微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星星点点的。

放假后脱掉校服，他沉稳的气质少了掩饰就更明显了。

忽然，他转过头伸手说：“起来擦药油？”

看到他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张欠坐起身，无视他想要帮自己涂的意思，拿走药瓶自己涂。

傅闲能无声看着他，片刻匀了会儿气，说：“张欠，帮我个忙。”

“什么？”

张欠边擦手，边看他自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打开搜索着什么，于是去客厅搬了张凳子和他并排坐。

只见傅闲能用浏览器打开几张国外大学的官网图，“这是机构发给我的，帮我挑一个。”

张欠想起来他之前提过留学的事儿，于是替他斟酌了一下，指着电脑说：“就这个吧。”

“跟我选的一样。”

张欠看着傅闲能欣喜的侧脸，几秒后问：“两个国家来回跑很累吧，去美国上大学的话，多久才能回国一次？”

傅闲能扭头，凝视着张欠眼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情绪，一字一句道：“想你了就能立马回来，不累。”

张欠心猛地咚的一声，快速跳动着，震耳欲聋。

傅闲能有他的梦想，所以他一定会出国深造，而张欠未来打算学法，在国内宣传法律意识，他的根深深扎在祖国大地，不会出国留学。

他们终究背道而驰，似乎早就预言着分离。

傅闲能知道张欠看似张扬又热烈，其实内心深处比谁都想得悲观。他伸手抚摸张欠的脸侧，轻声问：“出国了你会舍不得我吗？”

其实他每次和留学机构谈留学的事都想忽悠张欠和他一起去，可是毛女士在申州。

张欠一生最重要的人只有母亲了，他一定不会离开她去很远的地方，更不可能轻易信任胡任彪。

果然，张欠拨开傅闲能的手，半笑半坚决地说：“呵，你赶紧走，不会舍不得。”

傅闲能：“好冷血。”

这时，张欠的手机响了，傅闲能看到韩姐姐三个字，手机就被拿起来接了。张欠眼睛有些亮：“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面传出女人成熟的嗓音：“刚刚到机场，明天有空吗？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忙，多麻烦你了，请你吃饭。”

明天是生物老师的忌日，张欠提前空出来了，当然有空。

“好，明天见。”张欠挂完电话，抬头看到傅闲能问：“明天见，见谁呢？”

张欠想起之前忽悠他穿裙子的事，笑说：“扫墓。”

“扫谁的？”傅闲能坐直了点，犹豫地猜：“你爸？”

“我爸的才懒得去。”张欠说，“我初中老师的，教生物。”

“教生物？！”傅闲能不顾形象地大吃一惊，原来张欠那次不是在编故事！

不管张欠怎么推脱，傅闲能非要一起去扫墓，说什么感谢老师令人倾佩的高尚品德，要不是她无私的奉献他根本无法在附中碰到张欠。

第二天去墓园的车上，张欠冷冷看他说：“应该是如果没有你在车站黏着我去我外婆家，能他妈有今天？”

“……”傅闲能听出来他暗讽自己在学校不把他当回事儿的事，尴尬地抬头问郑哥：“还有多久到地方？”

郑哥扬头：“正好到了。”

张欠和傅闲能下车，他抱出提前买的白菊，傅闲能提着水桶和抹布。两人走进墓园，张欠找标记一样顺着碑上的名字寻过去，傅闲能带着笑在他后面看。

过了会儿张欠站住，望着不远处穿着吊带花上衣和牛仔短裤的女人，她妆容明艳，瓜子脸，笑起来时双眼亮得十分有魅力。

“张欠！”

“韩姐。”张欠走过去，韩姐向他后面张望一下，问：“他是……”

张欠：“我同学，傅闲能。”

“你好。”韩姐道。

傅闲能点头：“你好。”

张欠看向眼前的墓碑，目光聚焦在最上面的三个字：唐秋丽。

他蹲下，将怀里的白菊放在白玫瑰旁边，然后抬头看傅闲能。傅闲能一起蹲下来，洗了遍抹布递给他。

他接过来擦墓碑，随口问：“韩姐，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韩姐翘起高跟鞋鞋头转鞋跟，淡然地看着墓碑出神：“很好。”

“但是以后都不来了。”

张欠擦墓碑的动作一顿，韩姐声音淡淡，仿佛在说什么很久远的事：“过几个月使用权限到期姐姐就不续费了，我们都不用到场，管理员会帮忙处理。”

人死了不可能永远留在人间，搞个墓碑让亲人留念，时间久了亲情淡了，就变成徒劳占个位置罢了。

“好。”张欠继续擦墓碑。

“对了。”韩姐从包里拿出一份请帖，递给张欠，笑说：“什么时候去办加拿大签证？来参加姐姐的婚礼呗？”

张欠起身，接过请帖打开看，上半部分有张合照，是韩姐和一个外国男人，男的五官立体精致，长得像模特，非常有型又帅气。

但婚礼日期在九月，他正好要上学。于是他只好还给韩姐，说：“去不了，要上学。”

韩姐脸作苦恼状，“可惜了。”

她忽然表情生动，又从包里拿出两张名片，递给他们，“不是婚礼也行，高考毕业旅行，我带你们玩儿。”

名片上写着一个装修设计公司的地址，还写了韩姐的名字韩埼，以及联系方式。张欠抬头，还觉得有些不真实：“谢了，不过你以后真就住国外了？”

韩姐背着手点头：“反正我在这也没什么亲人了，住国外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小声说：“和外国人吵架可有意思了，他们骂不过我。”

张欠笑了。

他们边往外走，韩姐说：“其实更大的原因是异国恋难以维持，我一个在这没有落脚的根，这几年在外上学工作也习惯了外边的生活，与其回来重新适应，两个人来回跑，还不如直接安定下来。”

张欠没体会过，无法感同身受。韩姐看出来了，笑着：“等你以后跟你女朋友异地恋你就知道了，痛不欲生。”

张□□笑。

在他们身后的傅闲能眼神暗了下。

中午他们一起吃顿饭，韩姐就回家处理她妈的房子。他们则是午睡一下去球馆练球。

到地方后，只见梁其帅和温朋湖早早被周率抓着操练，躺在地上累成一滩烂泥。

梁其帅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张欠和傅闲能又同进同出，怀疑：“你们俩这辈子只能合体吗？”

“看来你还不够累。”张欠脱掉自己的上衣，拿出包里的球服套上，“还有力气胡说八道。”

梁其帅嘟囔：“本来就是，他今天又在你家午睡吧？”

张欠面无表情嗯了声。

“睡你的床还是打地铺？”

“我的床。”

“是不是有一套专门的牙刷毛巾？”

“我妈弄的不是我。”

“连你柜子里都有他的衣服！”

“他自己硬塞的。”

“……”

哪有什么朋友不和啊，都是基友偏心得太明显。

“别问这些有的没的，起来练球。”张欠走向累不死的周教练练球，不管一脸委屈的梁其帅。

早已看淡的温朋湖叹气，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傅闲能换好黑色队服，胸口有个阿拉伯数字1，他走过来，蹲在梁其帅面前，微笑：“凡事要主动才能开花结果，多学学我，很快会有结果的，开花吧朋友。”

梁其帅：“……”

我他妈还开花，老子初恋，哦不，单相思都没了！

要是像你那么厚脸皮，我早就被当成猥琐犯了！

傅闲能笑笑，无视他眼里不友好的千言万语，起身去找张欠练球。

他俩主要是配合着给对手猛攻，非常需要默契。

几人练到晚上七点多，从球馆出来在路边吃烧烤。将近九点的时候，周率和安不乱有事被叫走了，温朋湖担心梁其帅想起失恋的事情又喝得不省人事，于是拽着他去网吧。

只剩下两个人在棚子里，老板还在烤其他人的，香味扑鼻，声音滋滋响，傅闲能喝了一小杯酒，就着昏暗的灯泡看着酒杯，目光发散。

过了会儿，他忽然道：“其实异国恋也不难维持，我不是说了吗，想你了就会立马回来看你。”

张欠皱眉：“怎么才喝一杯就开始发神经？”

“……”

傅闲能不满地看他：“我从始至终都没发神经，是真心！”

“张欠，请正视你自己的内心，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张欠和傅闲能对视着，一睁不眨，须臾放下手里的烤串，拿起一瓶啤酒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自言自语：“是的，我得正视自己。”

张欠想，是时候该给自己四年的执着一个结果了。

傅闲能一愣，旋即有几分燥热和难以抑制的喜悦，仿佛终于苦苦盼来朝廷的赈灾粮。

张欠望着他，道：“傅闲能，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傅：“就现在吗？”

张：“嗯。就现在。”

傅：“可是我们现在在路边摊。”

他看了看周围，不觉得这是很隆重的场所。

张欠大声了些：“路边摊怎么了，一件小事而已，难不成还得给你送束花？”

难道不是吗？别的男人表白都带花。傅闲能眨眨眼，看他的表情一脸当然。

但张欠没看他，低着头半响忽然说：

“傅闲能，你收敛点，我不喜欢你。”

傅：“我愿意。”

“？？？？？？？”

傅闲能蹭地一下站起来，“你又不喜欢我？！”

傅闲能：是不是没带花所以才说那么难听的话，是不是！（咆哮

张欠：不是……（蚊子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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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你又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