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犊子的是，毛女士下楼了，且说：“小傅他没胃口，说待会饿了再下楼，欠儿，人家要是饿了，记得给人家帮忙弄一点。”

张欠微张着嘴，没应，以往毛女士看的狗血剧台词，什么“负心汉！”“你个没责任心的男人，我恨你！”“你把我弄成这样居然还能心安理得，狗男人！”，一股脑塞进来，像是被闷头砸了一棒。

内心是不安的，身体却是不作为的。

吃完饭后，张欠躺沙发上无聊地一直摁遥控器，大屁股老电视劈叉着两根天线，一闪一闪的。

他心里回想着最开始让傅闲能到高加省的目的——要他好看受折磨，让他哭着求自己帮忙，发现原来他就算是全校第一、双商在线、富得流油，也还是离不开自己的帮助，摧毁他的完美形象！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为什么要惶惑？甚至承担起鞍前马后的责任？

那不纯纯有病吗？

张欠瞬间把脑袋上的“男人担当”灭了，问心无愧地看电视。外公在旁边静静看他，不禁道：“欠儿，我看的是谍战片，第十二集。”

“哦是吗。”他见是高加省本地新闻，连忙换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仓皇。

……

傍晚，毛女士说有一个远房亲戚结婚，让张欠带傅闲能去吃席。

张欠：“？？”

张欠：“不是，妈，你认真的吗？远房亲戚，哪门亲戚？”

毛女士：“你外婆的大表哥，住挺近的，就几步路而已，你小时候还去他家玩过呢。”

张欠：“？？？”

他完全没有那段记忆，而且这亲戚不是一般的远，攀关系都不敢这么攀。

张欠试图扼杀毛女士荒唐的想法，“外婆的大表哥，怎么着也是你和外婆去吧？”

毛女士啧了声：“往下一辈要经常联络感情，都是住一块的，别生分了，到时候谁都不认识谁。”

张欠：“本来就不认识。”

毛女士：“去了就认识了，我待会要和你外公外婆去别人家做客，你们赶紧去，别误了点。”

张欠半妥协：“好，我去是牵强了点，但也勉强说得过去。可这和傅闲能有什么关系？”

毛女士理所当然：“他是你同学啊。”

张欠：“……”

他实在不理解，傅闲能一个实打实的涂海省外省本地人，跟这里的人八竿子打不着，就是同学关系而已，也能远程碰瓷？

其实毛女士是想让张欠多照应傅闲能，他已经一个下午没下楼了，多半是自家儿子真惹人生气，拘谨了，于是才借这个机会让儿子带人出去走走。

张欠也隐约猜到他妈的意思，便顺着台阶下。

上楼敲响房间门，启唇顿了顿，喊：“傅闲能，傅闲能！”

“……”

指尖卷了卷，几秒后还是没得到回应，张欠冷道：“别让老子喊第三声。”

呼——门瞬间开了。

傅闲能不满地看着他，身上还穿着羽绒服，好似人就一直藏门后等他说些好赖话。

可张欠就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好在张欠还是有良知的，明白是自己的不对后，态度放软了不少，倚门边淡淡道：“把鞋换上，带你出去吃饭。”

傅闲能静止片刻，见他没要说别的，反问：“这个时候去镇上？”

张欠：“不是，不过你就当去下馆子。”

让他在家吃，还不如硬着头皮带他去蹭饭，万一自己不在的时候，二舅喂了他什么秘制腌肉腌菜，事情就难办了。

又要一脸可怜兮兮的。

闻言，傅闲能表情淡淡：“不去。我自己出去散散心，十点前回来。”

“不行！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迷路，万一出事怎么办！”张欠十分严肃，像是已经清楚地预见后果。

傅闲能气定神闲：“那就报警。要是盘问起来，我会主动承担后果，绝不让你为难。”说完，他抬腿就要出去。

“站住！”

嘭的一声，张欠横臂拦住。

看着他，张欠狠狠咽了口气，不甘心道：“行了，这次是我不对，下次疯狗再来，第一时间你想报警找消防员都行。”

末了，他实在是觉得服软得浑身难受，还不忘嘲一句：“让他们来看看是多大的哥们在怕狗。”

话里暗讽傅闲能胆小，他却似乎毫不在意，像打了场胜战，眉眼微微舒展开，似笑非笑的。

看得张欠一股火大。

“说话！”他怒道。

“鞋子在门口。”

“……”

真他妈操蛋。张欠用力放开手，看他去楼道换鞋，然后又探进来，“现在就走吗？”

“走！”

他们从外婆家出发，上了一条水泥路，周围的建筑就少了。

傅闲能在回消息，回完发现旁边的人难得不说话，低头，竟见张欠拿着一张纸，纸上画着歪歪曲曲的线条，有个转折点竖着一根电线杆。

他似有所感地抬头，果真见路的尽头有根电线杆。

敢情这是地图呢？

张欠正看得入迷，反复抬头又低头，然后信心满满地把纸收口袋里，忽然听到旁边一声轻笑。

“？？”

他看向傅闲能，“你笑什么？”

傅闲能公然收起嘴角，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没有。”

“……”找揍是吧。

心里这么想着，拳头却收了起来。

人好不容易才哄好，要是再生气，晚上睡觉难不成给他赶地上去？

张欠脸往羽绒服领口埋了埋，想着倒也不至于，虽然自己看他不顺眼，但这几天高加省可能突然降温下雪，这少爷细皮嫩肉的，冻着可就不好了。

到时候看病得花不少钱。这才是重点。

外婆的大表哥家确实不远，绕过电线杆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有个中老年人瘦瘦矮矮的，男的，在路边看见张欠和傅闲能招了招手，问：“你是毛爱霞的外孙，张欠是吧？”

张欠：“嗯，我妈毛玲凤。”

跟对暗号似的，男人又看向傅闲能。傅闲能猜出他们这是蹭饭来了，乖乖点头。

男人笑了，领着他们往人山人海的宴席中走去，边说着：“都是一家人，晚上的席就是整个家族代表一起吃个饭，结婚的是我儿子，他跟你们一样在外地上学，你们肯定都没见过，这年头，年轻人都在外面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有些遗憾似的。越原始的地域社会，越在乎家族联系和凝聚力，仿佛还未从古老的抱团抵御外界的思想中脱颖，与新时代社会高唱的大胆为自己而活、宁可委屈他人不委屈自己的想法，格外不同。

张欠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便只是嗯了嗯当做回应，总觉得这也和把三观各异的人们强行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没什么不同。

或许，又各有各的好处和坏处，但他从不深入感受，只是毛女士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反正不认识这些人，维持十几分钟的亲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傅闲能就不好说，他的家庭环境应该不在乎这个。张欠回头看着他，发现他左右闪躲，一路上担心撞到别人，小心翼翼的。

张欠.干脆折回去，拽着他手腕径直开路。

张欠带着傅闲能穿梭宴席之间，人来人往，他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少年。

张欠的背影浸在落日余晖中，绚烂模糊，手心却十分用力地收紧，温热的触感非常清晰。傅闲能垂眼，感受着唯一搭在自己手腕皮肤上的白皙食指，鼻息间好像又闻到淡淡的甜橘香。

宴席摆在门口大院里，男人把他们带到最靠里的一张桌子，桌边坐了几个小孩和妇女，已经都开始吃饭了。他道：“你们就坐这，我给你们拿碗筷。”

“好，麻烦了。”关系实在有点远，还理不清，张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便只以礼相待，斯文得简直不像他本人。

为此，傅闲能还看了他好几眼。

起初张欠并没有察觉，只是发现邻桌不少年轻少女频频递来目光，脸不消几瞬就红了，这才觉出不对劲。

他看向傅闲能，四目相对，倏忽愣了下。傅闲能顿了顿，找话题似的，问：“我跟这家人没关系，来蹭吃不要紧吗？在哪交份子钱？”

他每次问这种话，张欠第一时间非常想笑，恶劣心很强。

张欠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道：“待会再跟你说，记得先准备两千字祝贺词。”

“……”

傅闲能拍开他的手，知道他这是又开始戏弄人，不再问了，正好接过男人的碗筷自顾着吃饭。

不知是有钱人的气质如此明显又吸引人，还是唯独傅闲能。他温润有礼，笑容和煦，加上又高又帅，脸像是发着光茫，往人群里一站就是拔尖的。明明在别人的婚礼上，但旁人眼里似乎只能看到他。

后面一桌有个中年男向傅闲能递烟，说的高加省方言，他听得一愣又一愣，扭头向张欠无声求助。

张欠道：“他不抽烟。”

中年男：“那你呢？”

问到他，他却顿了下。

傅闲能看他，须臾，他含糊不清道：“我也不抽。”

中年男没听清，正欲再问，这时，新娘走过来挨个散烟。分到张欠，张欠垂眼看了下，是软装中华，没接。

新娘提醒：“哈喽？”

“筱筱。”新郎姗姗来迟，拦住她的手，低语说了什么。新娘筱筱状似恍然大悟，慌乱着想道歉，可这大庭广众下，道歉不就让所有人都好奇了，于是匆匆把烟放桌上，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小声道：“吃得开心哦。小弟弟。”

张欠看她，不咸不淡地笑了下：“嗯。”

那对新人走后，讨论声此起彼伏，更大声了。傅闲能低头吃饭，脑子里都是张欠刚才反常的情绪，不小心走了神，却无意听见背后议论的内容。

有人讳莫如深地问：“是死了吧？”

“早死了。十二还是十三岁的时候？”

前不久过门的年轻外省儿媳妇云里雾里：“哪个啊？穿白色羽绒服那帅小伙？”

“不是，旁边那个。”

“咋死的啊？”

“工地……”

虽然大多用高加省方言，但有些夹杂普通话，语气也低沉，大概能猜出说的什么内容。傅闲能听得入迷，最后一句还没听清后半部分，碗忽然被磕了下，他抬头，见张欠收回筷子说着：“赶紧吃完回去。”

傅闲能看碗里的肉，嗯了声。

之后再也听不清身后的声音了。

婚礼白天已经办完了，他们就是简单露个脸。还真像下馆子地吃完后，张欠跟最开始看见的男人打招呼，说几句，然后回头向傅闲能示意人可以走了。

傅闲能不习惯高加省人民的饮食，吃了碗饭便早早放筷子，等张欠吃完已经很想回去了。他和同桌妇女小孩点头，表示先走了，起身拢了拢外套，弯腰拉拉链，忽然注意到张欠用过的碗筷旁边——那包软装中华不见了。

他不是不抽烟吗？

“快点闲杂人！”张欠催促他。

他抬头，不由自主地看向张欠的口袋，那儿插着手。

鼓囊囊的。

傅闲能：说句好听会怎样§:з？

张欠：会看到你得瑟的嘴脸

傅闲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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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他不是不抽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