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十一章

纪愉倚画舫栏杆向湖面望着,看船来船往,那粼粼波光击碎那一轮明月。

她自听得出郑公子的弦外之音,“如此说来,公子对自己的画技颇为自信。”

“小姐抬爱。”郑珏施施然坐下,对月独酌,“一幅画的意境是否能与美景相得益彰,不仅看画画的人,更要看这景,若是如日中天之盛暑,倒是不符春江花月夜之淡雅。”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纪愉颔首,应下郑珏的建议,“将画留下吧。”

说到底,她没什么其他选择。

“那在下静候佳音。”郑珏微微笑道,她起身,抽出腰间折扇,徐徐展开,扇面泼墨翠竹,端的是别出心裁。

“如今,更是有趣了。”纪愉喃喃道。

她知道郑珏走了,却未相送,只是站在栏杆这边,望着湖面发呆。

温过的酒渐渐冷却,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散去,很快,脚步声传来,轻轻的停在她身后,衣衫上干净的皂角味散开。

她唤道,“音书。”

来者是一英气少年,五官稚秀,身材高挑修长,未及弱冠之年,仅以玉簪束发,半挽半披,开口说话却是女孩子的声音,“小姐。”

“为难你了。”她转过身,“我父亲,并不是一个好东家。”

李音书摇摇头,道,“要是没有小姐,奴婢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以你的才学,若打定主意这般,投身清流夫子门下,受几日点拨,来日亦能有个出身。”纪愉叹道,“却要你在我父亲麾下,假充门客。”

“小姐是信不过我吗?”李音书反问。

“非也。”纪愉背过手,暗自扣住发尾上的玉环,“人都是**凡胎,长此以往,难免心生怨怼。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有朝一日,我必和他们二人,有个了断,只是我朝以孝治天下,又极重文臣墨客,我着实难以明着与纪氏反目,因此,这桩恩怨绵延至今。若你未对我心生怨恨,那替我做一件事,若已对我心中有怨,我给你一个宣泄的机会。”

她斜睨李音书,“我要让父亲,将我娘送出去。”

寥寥十一字,道出口的时刻她心中满是愤懑与不甘,却又只能将苦涩咽下。

她不能在让夫人居中斡旋,日日因此受父亲斥责,也没有勇气与纪氏决裂,带着母亲和锦书离开,自此再不入纪氏之门。

每每她生出叛出家门另立门户的心思,她便会想,因官家瞻前顾后并需她辖制父兄,才给了她官身,让她不必似其他女子般,嫁人生子,运气好的做得大娘子,侍奉公婆左右,满腹窝囊气,运气不好直接一命归西。

往日官家没有正名,她是不可或缺得左膀右臂,今日官家已然正位,不论真实情由,叔父晋阳定王亦已亡故,若她叛出纪氏,此刻对官家而言,她便是一步废棋。

她攥紧了手,合上眼睛,吞下这口窝囊气。

阿娘或许不在意,因为阿娘受过的屈/辱太多了。

但她却做不到不在意。

“小姐。”李音书抿着唇,唤道。

“我母生我育我,教我识字读书,她读过的书不多,却对我解囊相授。”她说,“我知道世俗眼中,她不过一扬州瘦马,家中受过教养的一等奴婢,我知道我应当怎么做,可我做不到。我只能尽我所能,尽力周全。”她长长地喘叹出一口深夜的凉气,“俗话说,一口气不来,又当往何处安身立命?可又有多少口气,只能像温酒的热乎气,没多久便会凉了,最终消散。”

“是。”李音书低眉,眸色垂在地面。

月色勾勒着小姐的身形,按理说,小姐正当妙龄,是花一样的时候,她的眉宇间却满是疲累,每次相见,都会比上一次更清减。

幼时她认为小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无所不能的神灵,倘若佛与菩萨当真有人间的转世,她认为那边应该是小姐,那般的宽容与那般的慈悲,如今不得不却见了小姐无数的无奈,这令她心中不是滋味。

她沉默良久后说,“小姐常怕我委屈,委屈多了,便会怨恨小姐,可是小姐的委屈与小姐的怨恨呢?”

纪愉转过身来,“自是怨过恨过,才会觉得你也会怨。”她坐在冷酒与冷菜之后,“我如今倒是好奇,云菩到底是谁?”

原本她揣测云菩极可能另一个名字唤作茉奇雅,但郑珏这边提议又如此笃定,怕是有一些确切的消息。

事情骤然间好办却也难办。

“奴婢会去打听。”李音书一福身。

她虽也无确切消息,但听小姐这么说,她猜云菩多半不是小姐此前所揣测地那般便是栋鄂茉奇雅,大致心里有了个计划。

纪愉倒了杯冷酒,“我只盼我娘的病能好。”

“奴婢会想办法让信国太常帝向她递个话,”李音书提议,“但为保万无一失,可能还需要小姐登门,对云菩公主加以安抚。”

这种荒唐的计划,对小姐来说也是苦闷至极的窝囊气,她知道小姐心情不好受,而小姐心里难受的时候往往只想自己静一静,于是并未多说什么,而是行礼告退。

下了画舫,她便两边遣人,一边去诸葛文将军府上问柳姨娘想不想趁女儿还小,换一个儿子,于膝下恩养,也算后继有人,不至香火断绝,于诸葛文的夫家也算有个交代,另一边则派人北上,寻信国刚生育或已近临盆的高官或将领,问想不想换个女儿,以来日作为秀女应选,充做帝嗣。

不料她运气很好,柳姨娘这一胎是双生的女儿,送走一个还能留一个,自会同意,诸葛文会默许,而没多久,她确实找到了一个愿意易子相养的人,而恰好,从来递话的家奴谈吐来看,此人地位倒是不低。

#

卿玉认为自己运气既好也不好。

她头胎是个女儿,因此对第二个孩子自是信心百倍,结果点就特别寸,生了个男孩。

但她极英明地在家生的小孩,当天一口咬死自己生了个女儿,又料理了医官。

她生孩子的时间点比较好,正值茉奇雅跟她母亲回陈国省亲,留两看相厌的金墨与贞纯窝里斗,没人在意她这个区区副将。

可点更寸的是她和别人都想到了一起去,自茉奇雅沿用东之东择练之制并将人选拟定为选秀后,女儿有资质成为秀女的四品以上官员与将领从那日起,和她一样,精准地只能生出来女儿——确切来说,运气好的靠生,运气不好的靠捡,不要脸的不仅靠捡,还靠嘴说这是自己生的。

这导致她派人于界限沿河走,想捡个女孩回家时,弃婴被晋州地方上那群不要脸的捷足先登,捡光了。

只是她运气不好到极点后迎来柳暗花明。

陈国一亲贵家的夫人想要个儿子。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个夫人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比捡要靠谱。

陈国与信国势如水火,这会让那个夫人守口如瓶,再者,陈国极其看重血缘,一旦此事败露,那个夫人大概吃不了兜着走,恐有杀身之祸。

至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反正不管是谁的女儿,都不是茉奇雅自己的孩子,对茉奇雅来说,不管选谁,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便应允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事还另有标价。

且开价就在交换之日。

“我听闻,”她坐在马车上,抱着别人家的小姑娘,“南朝极重男子,因此未曾料想还另有价格。”她轻轻别开马车的帘,露出一条缝,打量着来人,“若要现成的金银,我确实是没有,汇票我倒是能签一张,只是你们要另行兑付。”

来客低眉顺眼地,瞧不出身份如何,可能是大户人家里的豪奴,也可能是门客,可能是读过书,遣词造句文绉绉地,“不,当然不是向夫人讨些金银这类的俗物。”

李音书猜测,这种事想来不会假手他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来的这名女子,应该是之前跟她递过消息的奴仆之主。

只是这个女子的装扮让她猜不到她的品阶。

信国不像陈国一般,官员有着明确的服饰,她们似乎是穿自己家常衣裙,头饰上有所区分。

这个女子盘发,戴着凤翘,是赤金的正凤而非偏凤,但正凤与偏凤对应什么品级,她就不知道了。

“那我猜,怕是更加昂贵。”那个女子桃花眼柳眉,笑起来的时候分外和蔼,犹如邻家长姊,令人如沐春风。

“只是,这事有些难办。”李音书迟疑片刻,开口。

卿玉听罢沉默许久,最后抛弃所有风度,直接没忍住,说了四个字,“你大爷的。”

她一脑门的官司带着两个孩子往家走,路上老大帮她抱着老二,问,“阿娘,妹妹叫什么呀。”

“可以叫你娘我的脑袋。”她赌气似的说道。

立刻老大给妹妹取了个小名,“脑袋,以后你就叫小脑袋了。”

“不,人家的小孩子是有名字的。”卿玉回忆了下那个奴仆的话语,回忆了半晌,意识到那家夫人并未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你叫老大,她就叫老二,不叫脑袋,结束。”

她把女儿送回家,出门去找萨日朗。

“我有个远方表妹。”她硬着头皮撒谎,“在中州,家里很穷,倍倒霉的被爹娘卖了,跟你家太婆一样,是会算账的良伎。”

“那你接出来呗。”萨日朗正在啃三天前剩下的烤排骨,娜娜和珠珠都不在家,她也懒得煮饭,便隔几天煮一堆饭,放在冰窖里冻上,饿的时候化一点热热吃了。

她以为卿玉半夜来找她是有多大的事,结果是这么一件小事。

不过以她对卿玉的了解,她还是把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放下了手里的排骨,准备听卿玉跟这个小表妹的过节。

结果卿玉说,“后来这个倒霉孩子也被送给了一个官职挺高的老头当妾,她病了,那家人不让她看病,她女儿着急,急得跟只小蟋蟀似的唧唧叫,就想能不能找人劝说她爹把她娘送人,送给别人后方便治病和休养。”

卿玉这个人最膈应人的一点就是她说话大喘气。

她正蛮热心地问:“为什么要送人?能不能带着她娘一起跑腿子算了?娜娜和珠珠反正都不在家,安顿下来前可以住我家。”

就这时,卿玉来了一句,“那个老头姓纪,一般人家万万不敢触这个霉头,她娘多半得送给小茉当个侧妃才能把人从家里弄出来,她反正在中州,能不能求她出面帮个忙。”

卿玉觉得,她的点寸在今夜到达了巅峰。

萨日朗木然的面色冰冷还透着一丝丝扭曲,说,“你不会准备告诉我,你远方表妹是纪秘书监的娘?”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呀。”卿玉尴尬地直眨眼。

这是两方人物之中供需最平衡的时候,笑死

其实诸葛文在round1里就是这么嘎的

玲珑她姐叫青雀(她俩同卵双胞胎),也很会打仗然后跟诸葛文是上阵母女将嘛

云小狗方面毕竟出身最有问题的是她,竹子姐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陈国公主,东之东传统确实就是大家都不想自己生蹲在河边捡小孩,就玲珑没啥事

纪愉方面是极其依赖的心腹的同胞姐妹竟然是敌方将领

云小狗就把诸葛阿姨送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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