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十六章

清歌有几分后悔强行将长姐留在宫里。

和她所设想的不同,长姐冷静下来后倒是不对姨母喊打喊杀了,只是她变成了一块木头,浸泡在一种名为麻木的情绪里。

这些天长姐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里,眼神盯着博古架的一角,久久都不移开,她能这个姿势坐上一天一夜,连一口水都不喝。

“姐姐。”她蹲身下去,挨着长姐的裙摆,像儿时调皮耍赖那样,轻轻扯扯姐姐的罗裙。

长姐还是无动于衷地呆坐在那里。

她很想告诉自己,事情会好起来的,只是长姐的病需要时间,需要太医的诊治,罗太医说,心病治起来难。

但看着长姐这个样子,她又很难说服自己相信长姐会好起来。

她看看姨母,而姨母怔忪地望着长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觉察到她的视线,只是回以了一个苦笑与垂眸。

她只能无比苦涩地去试着和长姐交流,“姐,吃点东西好不好?你肯定肚子饿了。”她看看姨母,小声说,“我知道你觉得她是鬼附身了我姨,你想把鬼打跑,你也得吃点饭,这才有力气。”

“这是哪里?”长姐和每天一样,问同样的话。

她似乎是再也认不出来她生活过整个年少时光的宫殿楼阁。

“是你的家里,你回到家了。”清歌轻声说。

她万般的心痛,却不知道应该去恨谁。

“怎么能说是我的家呢?”竹庭又抬起视线。

这是皇宫不假,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她记不得纪妃的样子,而眼前的太妃看上去是那么的凌厉,像那种每次张嘴都只能道出刁难的话语的恶婆母。

记忆里清歌还是个孩子,讨厌盘发,总喜欢梳着一个辫子,垂在背后,爱说爱闹,整日里疯跑,不是跟小芍打架,就是在跟曼音犟嘴,而眼前的清歌满头珠翠,贵气逼人,手里也沾着洗不尽的血。

她打量着这陌生的一切,压根儿无法断言这是她曾住过的地方,这是她曾经的亲人。

“你这次想要什么?”她问清歌,“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了,我猜此刻不是我死的好时候,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我?”

清歌不肯承认,虚伪地不住摇头。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辩解。

“那你……”她弯下腰,对清歌耳语,“去把陆家人杀了啊。”

“他们真的已经死了。”清歌说谎。

“那尸体呢?”

“他们被我枭首示众,头颅悬于街市三日,而后丢去了乱葬岗。”清歌的谎话一套一套的,“你要我拿出他们的尸体,这么多年了,可能早就被野狗或野狼吃了。你如何才肯信我?你要不去问问别人?”

“你说死了那便是死了?”竹庭冷笑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轻飘飘地说上一句死了,我就要信你的话,那我也太好骗了。”

她推开清歌,“我不是你姐,我们本非一母所出,我们算哪门子的姐妹?如今你又害死了小芍,我称杀害她的凶手为妹妹,她地下有知,会生气伤心的。”

“我没有害死她。”清歌极其无奈。

她恨着很多很多的人,却又无力辩解。

她本应预见到这样的惨剧,可她确实是软弱了,姨母一样,也是一样的侥幸,退让了,她们作为娘家,没有任何道义上的借口去干涉陆府的事务,而且她们都抱有着终究芍阁为陆家绵延子嗣,陆家不至于做绝的幻想。

只是来日的前途似锦足以弭平任何怜悯,陆家最终选择了用这么惨烈的方式与她们进行切割,投诚新君。

“真的不是我。”她说着无力的话语。

长姐不会信。

“小芍,死的好惨啊。”长姐喃喃道,随后她看向姨母,露出一个非常诡异的笑,“你怎么没死呀,你们都该尝尝难产的滋味才对,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对我无情,没想到你为了严琮,能将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我们才是你的亲骨肉呀,你一定要我们死,死的大义凛然,换我父亲和严琮的活。”她厉声质问,“他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不配为君,被生擒的那刻,他就应该去死。当日为何不能另立新君?厉兵秣马,来日再战,夺回燕云十六州,一雪前耻,为什么一定要我和曼音和亲,去换他这条狗命?”

倏然间长姐再次大发雷霆,“你拿我们去换他那条狗命,却质问我为何苟活。”

长姐第一次这般质问时,姨母是辩解过的,只是长姐不听,只是嘶吼,喊得嗓子都哑了。

到今日,姨母只是无比疲累地说,“我错了,对不起,你怨我就怨吧,是我一时软弱,以至今日,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但我从没质问你为何苟活,那些信是内卫的人安排写下的,仿照我的笔迹,不是我写的。”

“但那就是你的字迹。”竹庭望着纪妃,“你无论如何是需要我去死的,我是有多傻,连这点都看不穿。古往今来,和亲的公主,是那么的多,丈夫死了,从胡礼再嫁儿子的,数不胜数,有的在草原上终老,有的被她们的家人接回家,为什么我就是祸乱宫闱的污点?是了,你们纪家,是不容人的,你有百种借口去杀定王,却一定要用我的死去问罪他,真真是安天下的妙计。”

她一瞬间失去了和纪妃说话的兴致。

每多说一句话,她都会觉得反胃。

坐在这里,除了失望,就是失望。

若是纪妃与卫清歌坦然承认自己所作下的事,她还敬佩这两个人敢作敢当,如今这敢做不敢当的虚伪摸样,她真的难以忍受。

很快,清歌找到了一个她所痛恨的对象——纪正仪。

她自然知道,那件事是纪正仪献计于姨母。

正是拜这桩计谋所赐,她才沦落到今日下场。

姨母凄凉地看着长姐,说,“我也是那日才了悟,不是我所生,便不是我所出,纵是我丈夫的后裔,也永生永世都不是我的子嗣,哪怕是我姐姐的女儿,也不该是我的孩子。”

“她的孩子并不是我的孩子。”姨母说,“明明你们都姓着卫,我从始至终,就不该……”

她看向姨母,数年积蓄的委屈奔涌而出,“你以为我想做这个官家吗?我手无实权,只是一个盖章的傀儡,这天下不姓卫,姓纪,谁才是真正的皇帝?是我,还是舅舅?事成,我不过是一牵线木偶,事败,我一人担当,你们依旧是菩萨,莲花台高坐,我答应你们的原因有二,一则为二姐报仇,二则迎回长姐。”

“你是官家。”姨母冷冰冰地说,“坐着龙椅,拿着玉玺,”她指着长姐,“这是我仅剩的骨肉,而她已经疯了,我是为你才做下那种事,而如今我们仅仅只是活着的母女,活着的罢了。”她眼神看人时总会让人想到海东青,即便是哀伤的时候,“你不想当这个官家可以不当。”

“那谁来当?”清歌终究被纪妃戳到了痛脚,“你兄长么,绝不可能,你觉得我会害死长姐,那你哥会做的更绝,这阖宫上下,姊妹阿姨,绝不会有一个活口。”

这时长姐执拗而又癫狂地问,“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和纪妃一同看向长姐,或许是视线吐露了悲伤,长姐咯咯笑起来。

“我是漠西妾妃。”竹庭木然说,“我本连入宫的权力都没有。”

她只是莫名其妙想起了云菩说的话。

很多时候她会觉得云菩很傻,很多事并不像说一说那么简单。

但她动念了。

皇帝要饶恕一个人,只需要一道旨意,可要杀一个人,也只需要一道旨意,。

“想来,小芍向你诉说她在婆家处处受苦,被姑婆为难,你也是这般斥责她,责备她不够柔顺,为人妇要守礼,骂她不敬公婆。”她站起来,往外走,“可是明明我们是你的女儿,我不得不再嫁,你不同情我,却责备我不守妇道,小芍难产而死,你说她不事翁姑,多行不义必自毙,咎由自取。”

“我从未这么说过。”纪妃不肯承认自己亲笔写下的话语。

“姐,你去哪?”清歌拦住她。

“所以我就是被软禁了。”竹庭又转身。

“没有。”清歌又让开。

或许伪君子在杀人前也会惺惺作态,将戏演完。

“我要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她说,“我只是想最后看看小芍,可你们连一具全尸,都不肯给她留,让她变成那个样子,连你口口声声称为最恨的父皇,都是金缕玉衣,完完整整地躺在棺材里,小芍是最爱美的,看着自己这个模样,肯定会不停地躲起来哭鼻子。”

她踏出宫殿。

清歌确实要将戏演全,一路上没有派人拦她,但派了守卫监视她的去向。

她没有理会那些人,捡热闹的路往家里走。

到了家门口,云菩的侍女跟这群人鸡同鸭讲起来,便没人在意她的去向了。

只是她每次想找云菩说些什么,似乎都总能逮到一个不巧的时机。

#

这是云菩第不计其数次后悔带娜娜出来。

“蛮新奇的。”纪鸯换上寝衣,也坐在地毯上。

“就是卧谈会。”娜娜抱膝坐在地毯上,兴致勃勃地说,“睡前盖被聊天,我最喜欢的,可是现在我们人太多,挤不开。”

“那我去隔壁睡,你们几个挤一挤应该床上能躺的开。”云菩又爬起来。

“不要,延龄磨牙。”翠星河啃着延龄烤焦的馒头片,却说着延龄的坏话。

“你给我把晚饭吐出来。”延龄扑过去掐翠星河的脖子。

“还带这么耍赖的吗?”翠星河叫绵绵评理,“这都糊了哎。”

绵绵不愧是能和琪琪格玩到一起去的人,她咬着馒头片,大叫:“焦焦脆脆的好香耶。”

“是吧!”延龄糟糕厨艺的忠实簇拥琪琪格终于找到了同道中人,“就是很好吃,她们都不识货。”

“你看。”延龄说,“这是年饷两千两白银的大厨的得意之作,给钱,给钱你才能吃。”

“两千两白银,还是两千个铜板,两千根木柴,哦,两千根稻草倒贴我。”翠星河又掰了一角烤焦的馒头片,“我都不要。”

云菩清晰记得,在她得知绵绵身份的时候,曾极其恶劣地想对绵绵坦诚身份,欣赏绵绵错愕表情后再杀掉——尤其郑棠警告并威胁了她。

年轻时阻止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她没勇气承认延龄和翠星河这群极无厘头的家伙是她的下属。

现在是她年纪大了,面子抹不开,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她刚要走,娜娜叫住她,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你最近总是睡,一点都不精神,我很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真的很怕你死掉。”

娜娜说话总是前几句让人动容,后几句让人想打她。

“毛团没活过十岁,你要比毛团争气。”娜娜想起毛团就会哭,她吸着鼻涕,“你是小人儿,人都应该活好几十岁,比猫猫活得长。”

她还把琪琪格招哭了。

琪琪格到了一个情绪阴晴不定的年岁,一把抱住她就哭,“你不要死。我娘丢下我了,你不能把我丢下。”

“我只是呆着没什么事可干。”她又靠着桌腿坐下来,“我就喜欢睡觉。”

用萨日朗的逻辑来说,她简直是天选的将军,因为她没有任何的爱好,勉强能称为“比较喜欢”的事情是睡觉、赖床和躺着发呆,日常用于打法时间的活计是玩牌。

“那你没别的喜欢做的事情嘛?”

“这样的话,不如我们来玩二十四点?”

娜娜撅着嘴,“那不和睡觉一样。”

忽然纪鸯冒出来一句:“我喜欢做饭。”

顿时娜娜雀跃不已,“你会做什么?”

“她会做各色的碳。”云菩仓皇制止。

这个错误她犯过一次。

那次纪鸯自告奋勇要给她们做肠粉,最后她们一人一个二斤重的鸡肉馅烤糊烧饼,难吃倒谈不上,反正碳化了。

“我说云菩,你真的成天胡说八道。”纪鸯拧着身子,“谁说我就会做各色的碳,我会做肠粉。”

“你不会做肠粉。”云菩用那种软软的语气挖苦她,“你只会做烧饼。”

“你吃过烧饼吗?你见过我煮饭吗?”纪鸯发明了个新词,“你这已经是瞎说八道了。”

娜仁嘎嘎的笑出鹅叫。

她见娜仁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很喜欢云菩的这些小女伴。

尤其是娜仁。

娜仁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尴尬出身,只是区别在于娜仁的母亲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将领,危急关头反杀了娜仁的父亲,她娘被害死了。

但娜仁就很看得开。

几天下来,娜娜的没心没肺也传染了她——也可能是四姨不仅口头上安抚了她,实际上也确实将内卫交给她打理,这一行为赢得了她的信任,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戴罪之身。

“我喜欢娜仁。”她转过头,对云菩咬耳朵,“我喜欢你的这些小朋友。”

“很快你就不喜欢了。”云菩百无聊赖地又拿起裴妃为裴笙的请封折子看着发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晚上。”她认真地警告了纪鸯。

话音刚落,延龄就凑到纪鸯面前,“要不要亲亲和抱抱。”

“咦?”纪鸯神情诧异。

“就是抱一抱。”延龄张开手臂。

“你会知道她们的真实面貌的。”云菩伸手从桌上把眉笔拿下来。

她并不是写字丑,是她不会用毛笔。

住在拜占庭的时候她认真练过各色字体,包括连笔、花体和隶书,只可惜都是拿羽毛墨水笔练出来的。

面对裴妃她可以彻底的摆烂,包括并不限于拿螺子黛横着在折子上批复答话。

“照发下去。”她把折子装起来,密封,递给延龄。

“可我想……”延龄又把后半句话苦涩的咽回去。

她不情不愿地从纪鸯手臂底下钻出来,“大半夜的。”

“这是我的房间。”茉奇雅一看就是故意的,不偏不倚,偏挑她躺好的时候。

“你就是一个扫兴的家伙。”延龄很气。

“你可以一起玩。”娜娜还是很偏爱茉奇雅,她这个大懒虫从地毯上爬起来,和茉奇雅挤一把椅子,把茉奇雅赶走,又伸手拦住她,将她抱在膝上,低声耳语,延龄就听见起头的一句:“我……”

茉奇雅打了个哈欠,靠着娜娜,不知道是年龄还是性格使然,她不解风情地说了个,“困,想睡觉。”

“啊!”延龄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发出一声尖叫。

只见太后娘娘阴沉着脸,站在门前。

说起来也诡异,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直觉,太后娘娘特别不待见娜娜,当然,从女伴的视角来说,娜娜也对太后娘娘有一种谜一样敌意。

中间和稀泥的还是茉奇雅。

茉奇雅就是一个黏黏乎乎的女孩子,极其擅长拉扯,就拿金墨副君和她的关系来说,她和金墨副君近似决裂,但又会像普通姑侄一样很亲昵地说闲话。

换其他人,可能太后娘娘和娜娜之间不会产生任何矛盾。

但茉奇雅只会把娜娜赶到床上,“你别出来嘛。”再把太后娘娘拉走,“怎么啦?”

娜娜一把拉开床帘,“你为什么要叫我躲起来。”

太后娘娘握着茉奇雅的手臂,每次她抓茉奇雅都很像抓小麻雀,“你为什么要把她赶走?”

“不为什么。”云菩说,“怕你们吵架。”

她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有什么话,其实可以跟我说的。”母亲蹙着眉。

“没什么。”她摇摇头。

她还真的有许多话想跟母亲说,可母亲疯了。

但话又说回来,倘若母亲没疯,以母亲爱憎分明的性格,她肯定早就被母亲处理掉了。

“可我有话,想要和你说。”母亲拉着她,把她拽进了卧房。

母亲每说上一句,她便会皱一点眉。

说到最后,她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昏迷中那个年轻的自己问要不要换回来时她拒绝了。

原本,她拥有着极其简单的关系,娜娜比她年长,拉扯着她长大,但她们因为东哥事件,关系变得极其复杂,她们二人其实谁都不知道这份感情是爱,还是因东哥而起的争强好胜心造就的志在必得,来自母亲的爱虽然源自疯癫,却也是一点单纯的温暖,填补了金墨和萨日朗严厉教养所欠缺的那一份温情。

可年长时听得懂年轻时所听不懂的话语。

年轻时她听不太懂中州官话,而母亲一旦陷入病发,又只会用官话拽着她说上许多。

而听得懂时,她明确地听见了母亲告诉她:“我当一天的皇帝,做我要做的事,送该死的人死,就把皇位让给你。”

且不提这句话荒谬不荒谬,只是她忽然间意识到,世间道理就是非常简单的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家的小老鼠会打洞。

娜娜说的不对,不是她抱有母亲能大展宏图,送她一个免费皇位的幻想,是她和母亲确实是一类相似的性格。

“可是皇位坐上去,谁又肯站起来呢?”她哭笑不得地反问。

“我病了。”竹庭说,她换了许多词,“狼狈为奸?”只有这个云菩听懂了,茫然的神情渐渐地褪去了。

“可我也不认为是狼狈为奸。”竹庭道。

“我们是阴沟里的小老鼠。”云菩睁着大大的眼睛,手指卷着散下来的发梢。“当然是狼狈为奸。”

round1云小狗:呜呜呜呜竹子姐是个好妈妈是真的爱我

round2云小狗:你居然告诉我你想当中州的女皇我真的是氕氘氚……

竹子姐还是round2才跟云小狗穿一条裤子准备狼狈为奸的,round1云小狗在跟她因为晋阳的事情干架,不搭理她,竹子姐拉着云小狗说很多都只是哄哄云小狗,round2竹子姐离谱发言

云小狗:果然不该跟竹子姐走的太近,跟竹子姐贴贴会变得不幸

下章裴笙给云小狗开盒出来一个新的一生之敌

哈哈哈哈云小狗的重生其实挺刺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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