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将军府很大,林旗住的院子也很大。
不知他用了个什么方法,让白潇这样一位淮城唯二的将军世家,接受了一个生于发动战乱的国家的人。
将军府不是最在乎名声的吗。
三年前在渝城挑起战争的人是林旗。但那个人也可以是林旌。
因为林旌从来不是丞相府中该存在的人。
兜兜转转到了现在,林旌又一次像是被拳养起来的宠物,也算是又一次寄人篱下。但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活着吧。
有名有姓和无名无姓有什么区别。
林旗没有无聊找事的时候,林旌就会在他住的院子里转悠。偶尔会有些下人来找点小麻烦。弄脏他的衣服,倒掉他的餐食,或者在他经过时故意绊一下。也没什么实际性伤害。算是林旌近期生活里的一些插曲。
不过这些如果没有林旗的暗示,也不会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整他。
从来都是。
开始几天,林旗找人来治了他的伤,用最痛的疗法,但没有完全治好就停下了。许是留着他还有用,但也要有些制衡。
甚至连穿着都要反着来。林旗像是搬空了自己的衣橱,把所有自己从前喜欢的衣物都堆在林旌房里。逼着林旌转变为那个从前的林旗。
“夫人找。”
那些下人甚至不愿多走几步来给他传话,常常随意喊一声就作罢了,不管他有没有听到,也从来不喊他的名字。反正最后林旌没做到,被责罚的又不会是自己。
尊重这种东西嘛,没实力没势力的林旌自然不奢求了。现在还活着就还能做点什么。
所有的豁达,仅仅持续到这天准备迈进林旗房中,就立刻结束了。
在敞开的门口看到那位站着与林旗交流的人,林旌就像被钉在了原地。
来到白府,第一个见到的将军不是白潇。
略过林旗挑衅的眼神,他始终记得那人厌恶的神情。
“这种人也救?”
哪种……人?
林旌眨了下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
差点就忘了,自己现在是罪该万死的恶人。也背负了好多不属于他的性命。
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过那人早就没再看他了。
林旌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抬手想笔画给他看。
不明白他怎么就认不出来了。
在林旌有动作的那刻,林旗立马站起来挡住了那人的视线。
林旌死死盯着他,但他的目光永远只是温柔的看着林旗。
“无恙,这位就是江将军。我常跟你提到的,记得吗?从前一起同窗了好长一段时间呢。”林旗很用力的抠着林旌的肩膀,阻止他手上的动作。面上却是一脸笑意的望着江寻。
“行礼就免了吧,大家都认识。况且我们无恙出了些意外,现在是个哑巴。安平你也多担待了。”提到哑巴,林旗加重了音量。
林旌有些发颤,挣扎着又想辩解。林旗立马施了很大的劲一摁,在林旌痛到绝望的目光中温柔的把他头发揉乱,挡住了他的视线。
林旗倾身,慢慢伏到他耳边,“乖。”
江寻在这过程连一眼嫌弃都没施舍给他,在一旁坐下,倒了两杯茶,第一杯先放在林旗那边。
跟记忆里的少年一模一样。
林旌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只是太久太久,没有看到年少时的那个人了。
都说人们选择活下来,总是要有一个最想见的人。江寻就是林旌这么多年来一直最想见的人。
但真见到了,那人却认不出他来了。
他还知道,如果不是林旗留他有用,江寻会直接把他抓走折磨致死吧。
舞勺之年的爱慕,不过八载,却也物是人非。
林旌握着拳,几日前刚修剪过的指甲却刺的掌间生疼。指骨未痊愈,捏着有些响。要靠着疼痛保持清醒,要不给林旗可乘之机。
他开始后悔了。
后悔把一切经历过的事都告诉林旗,后悔林旗一撒娇就都由着他,后悔当初让江寻真的离开了。
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鱼死网破。但他知道,最终鱼会被千刀万剐,网却不会破。
浑浑噩噩的听着江寻和林旗聊天,他们的声音时远时近,好像怎么抓都抓不住。
被关押遭受刑罚之后,有时耳鸣的太严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听不见。
他只是想静静听着江寻说话。
边沙战场,朝堂变迁,旧忆从前,信笺思念。
皆与他无关,本应与他有关。
很想做些什么打断林旗编造的谎言,那全部都是江寻离开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夸奖也好,责骂也罢,那都是属于他的。怎么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变成别人的故事了。
可林旗现在很像他,或者说他现在就是他。这么多年,林旗一直在模仿他。他的性格,他的言谈,他的举止。
但他已经不一样了,人大抵是会变的。
如果发疯一般用尽自己的浑身解数解释,江寻会生气吗。
他只会更讨厌。
所以林旌只能坐在那,用仅有的,能跟他同处一屋的时间,收揽珍宝一般一点点拾起自己缺失的江寻的这几年的经历。
他们能聊多久,他就想听多久。
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耳边轰鸣,越响越大声,怎么都甩不出去。还有些疼。
林旌缓缓弯下腰,将自己在椅子上折叠起来。头很大力的磕在桌子上,也没有感觉到。震的杯碟碰撞,这才引起二人的注意。
江寻抿嘴看着林旗,面上尽是不满。
林旗瞥了眼疼的已经跪到地上蜷缩起来的林旌,对江寻笑道,“不知是吃坏肚子了还是听的不耐烦了,总有些小脾气。安平你也别介意。”说着便弯腰下去抓林旌。
林旌抖的厉害,模糊中挥手挣开林旗,头却因为躲闪又撞到了桌腿。
“怎么了?”听到碰撞声江寻一脸紧张的绕了过来。
“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磕到了。”林旗一手捂着额角一手忙摆手,“快看看他怎么了。”
“管他做什么?”江寻怒道,“你怎么样了?走,我带你找府医。”经过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右脚泄愤般用力将林旌踹开。
林旌腰猛的撞在桌腿,桌上的碟子带着吃食落了一些在他旁边。明明只是洒落了一些在长发上,却好像迷了眼。
踢开林旌像踹开一个很脏的垃圾,双手架起林旗却小心翼翼的生怕他磕到哪里。
“我没事,你……”林旗回头,似是想挣开江寻。后者不耐烦的拉着他走。
“有什么好看的,想引起别人注意而已。在渝城见的还少吗。”林旗听着,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会,转头嘱咐下人看着林旌就离开了。
夫唱妇随。
林旌轻轻弯了弯唇角。即便什么都听不到,想了想还是开导了一下自己。
江寻和林旗离开后,门口的下人就顺便把门关上了。对着林旌,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林旌发着抖,挣扎了几下却还是使不上劲。反正他们没这么快,再缓缓吧。
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一个时辰。耳边的嗡鸣声才开始消下去一点,撞疼的地方也没有这么难忍受了。林旌靠着桌腿,一点点把自己撑起来。
冬日里一个简单的从躺到坐的动作,他却出了一身冷汗。抬手想把眼睛里的东西擦掉,门突然开了。
以为是林旗回来了,就没有抬头。
江寻迈进门,看到的第一眼是林旌头发凌乱地靠在桌子旁抹泪。心中只是嫌恶,生不出一丝怜悯。
林旌本来大半的力都靠背靠桌角支撑,一下就被他推倒歪在一旁,手臂撑在碎碟片上,虽有袖子挡了一些,却还是被扎到。也算清醒了一些。
装什么。
江寻嗤笑一声,弯腰在地上找些什么,找了一会也没找到。就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旌。
“滚远点。”
冷笑的声音在林旌脑里不断放大,说出的话还是听不清。
但他看清了。
废了好大力气,一点一点的才爬开一小段距离。有些呼吸不上来,喘气时又扯到腰后的伤。手掌使不上力,手臂的碎瓷片又深了几分,带出几道血痕。
江寻就这么站着看着,像看一个动物在表演。
林旌闭了闭眼,手臂颤抖着,最后还是不支倒在了地上。
外头的人来传话,说是林旗东西找到了。江寻扭头就走,什么也没给林旌留下。
门又关上了。
也许他留了。在离开之前。
“你知道吗。”江寻轻声道,“我最讨厌紫色。”
林旌张了张口,没有声音。
江寻,字安平。取的是诗经小雅·常棣篇中的“丧乱既平,既安且宁。”
也因为林旌字无恙,也想有安然无恙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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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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