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很清楚,我找你过来是干什么的吧?”面前的小公子眉眼弯弯,婴儿肥的脸带着些稚气。后脑扎着的马尾上别的簪子预示着他已到弱冠之际,簪子上的金莲花开的正艳。
他右手腕折在木椅的扶手上撑着脑袋,脚尖却轻轻点在血泊里。他扬了扬左手中闭合的折扇,暗卫便把地上的尸体都拖了出去。死的几人正是把林旌送回来的几个侍卫。林旌低垂着头,缩脚让了让路。
“哥哥。”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林旗才会放下面子偶尔叫几声兄长,以前觉得他只是害羞,作为哥哥应该多担待,后来才发现只有让自己担责的时候,才配兄长这个称呼。
他们说很多错不应该由真正的名门公子承担,所以林旌才有用。他们说他是养子,又是林旗的兄长,要学会谦让,要懂得照顾,要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弟弟。他们说他和府中干活的下人也是一样的,既然在府中受了庇护,偶尔帮林旗挡些灾祸又如何,至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流离失所。
刚开始知道了还会反抗,用尽一切办法解释自己什么也没做。后来就放弃了。别人凭什么在意他的死活。也许有,但谁又想为了一个孩子说的话得罪一个丞相府呢。
对比他和林旗,他才是最见不得光的那个人。
林旗讨厌他,但是处处学他。
做的不好,只要是像他的做法,都是他做的。做的好,那所有属于他的特质,他所有得到的东西,都必须盖有林旗的印章。
他也恨过世道不公,但世间这么多世道不公的事,有几件能平反。
“啧,林旌。”说了一大堆话,发现林旌盯着地上发呆,好像根本没把他说的放在心上。
亏自己还想着从牢里捞人。林旗有些恼地将折扇对准林旌的膝盖用力一扔,林旌侧身避开了。扇子是白玉边的,掉在血泊里倒是有些可惜,刻在上面的花纹有些眼熟。
小公子对他容易莫名其妙就生气,少说点还能免些麻烦。
“我跟你道歉呢,没听见吗?不就是让你不能说话吗?就算你说了有人信吗?”林旗瘪了下嘴,“扇子捡回来给我。”
他总是这么任性。以前林旌想着他是弟弟就不厌其烦的一直忍让,后来也就麻木了。这次也一样。
弯腰费力的将手一点点张开,折扇滑落了好几次,林旗也不着急,歪头撑在桌上就这么看着他,像在欣赏什么滑稽表演。
等林旌好不容易捡起折扇走到自己面前,用力拽着他的衣领让他磕在椅边,才轻声道,“是他给我的。但是我不喜欢了。”
林旌松了些劲,将折扇扔回地上。要是他留着,林旗又会有借口来指责他了。
林旗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掰的能直视自己。“所有的东西你凭什么做的比我好?凭什么是我模仿你?”
他顿了顿,突然又笑了。“但是现在不会了,因为我是林旌,你才是林家唯一的,那个劝说渝城发动战争的丞相之子。”
林旗说着,将头上的金配饰大力拔开扔在地上。林旌抬首,才发现林旗衣着朴素。
“好笑吗?为了更像你,我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能带。”
林府不承认自己,但有时候又必须用到自己。所以林旌很多时候的身份都是一个寄宿在丞相府的穷书生。丞相府看他可怜收留了他,好能得一个好名声,让文人雅士赞誉。
后来不需要林旌了,他们就把他禁足在府里。若是有人问起,就称林旌学有所得回乡寻亲了。再后来,人传丞相府敬重文人,经常会有些赶考的学子来借住个几晚,林旌就连自己的偏屋都不能出了。
但就算是偏屋没出,事情也会自己找上门来。有次借住的几个学子晚上不知怎么就漫步夜谈到了偏屋旁,站在门外偷听了近一个时辰,林旌因为无聊,靠着窗边小声读着诗书。就这么被人发现了。林旌从那晚开始就住进了马厩旁的茅草屋,书也差不多被烧个干净。那几个学子也没有踏出过府门。
但就算这样,丞相夫人还觉得不够,一碗药让林旌禁了声。
“不过我把你救出来了,你总该感谢我,给我做些什么吧。”林旗站起来,绕着林旌转了一圈,突然使力把林旌推在椅子上,两手握着扶手像圈领地一样罩着他。
他需要林旌,但他也要再次宣告自己的地位,他要他继续言听计从。
“没想到这药这么有用。不过不能保证你后面是不是还能说话。”林旗起身,用手卷着自己的头发玩,“这样,为了你还能留在我这,你再吃一次,怎么样?”
林旌抬头看他。
“哦对了,你不是好奇为什么言家被屠门了吗?”林旗笑着,低头轻声道,“是藏匿反贼,林无恙。”
窗被冷风吹开,屋内仅有的两盏油灯被风吹灭。林旌在发颤,也许是冷的。
三年前淮渝开战,尸横遍野,血染黄尘。起因渝城夜半偷袭淮城,以杀害城中百姓为乐。后因淮城三将反被灭国。林旌因为关在马厩旁幸免于难。没有被屠府的人找到。
当时的淮城不设丞相,国君下是三大将军府。来善后的正好是其中的言家。言家二小姐当时也是军中将士,命人拖走马匹后在马厩的角落发现了抱着几本没被烧完的诗书的林旌。
“想活命吗?”
她说。林旌只是盯着她,不出声也不动。她很快笑了,将自己的军甲卸了扔在地上就出门等着了。林旌出来的时候,她也不意外的说跟上,她有办法带他走。
然后真的把他带走了。
后来他问起,二小姐只说,她不杀文人。如果不是看到林旌都要被杀了还抱着那几本残破的诗书,她也不会想要救他。
再后来,她开始教自己武功,刚开始只是防身的,后来就慢慢把自己学到的教给他。本来林旌不想学。
“你要是什么都不会,拿什么留在我这里。”
她说府里不缺诗文先生,他要留在这,只能用实力来证明自己可以。虽然难,但也好过颠沛流离。
她有时会带林旌去淮城周围的山头剿匪患,刚开始林旌是抗拒的。但她还是派人打了一把轻巧的剑,亲自绑了一束剑穗。
“我教会你如何自保,该不该杀,看你。”
林旌不能说话,大部分时间也不愿意说话。她就拽着他手强硬地教他打手语。为了他可以正常的跟人交流。
她不喜欢大哥。所有事情她都被要求跟大哥一样,要把大哥当成榜样。大哥叫言朝,她就必须叫言夕。“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爹娘希望他们互帮互助,分工合作效忠国家。可他们早就观念不合了。
林旌想了想,怪不得林旗不喜欢自己。
又比如每次学些什么,都是大哥先学,她只能捡些皮毛,好像世间女子就不应该学这么多。她讨厌这种观念,没有什么人天生就应该比别人更差。
不过林旗不会,因为林旗学不懂。他会把林旌带去,然后让林旌帮他完成,在被夸奖之后和别人一起数落林旌什么都做不好。因为有的人没有反抗的资本。
有的人说言家二小姐不应该跟着兄长走南闯北征战沙场,应该老老实实在府中学女红,将来等着赐婚求娶。以前她不会反驳,现在她可以甩着长缨质问那些人,有谁敢来求娶。
直到有一次从战场重伤下来,看见她抱着一位经营诗书的女子哭的伤心欲绝,林旌才反应过来。
但是后来,那个女子被言朝带走了。那场战争结束,只有言朝前去领赏。国君便赐婚了。
而对言夕,言朝只字未提。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拼命做到的东西,对于其他人来说,就那样而已。
只有最后站着的人,才配得到赏赐。
成婚那天,锣鼓喧天,满街喜庆。
言夕在自己屋子里几天没出来,谁叫也没用。林旌也只是安静的在外面守着。他知道言夕会干什么,也做好了背负罪名的准备。
但是言夕让他走。让他帮忙去找一个人。他知道那个地方早已人去楼空。
“你跟我回来的时候,你答应过什么?”
万事听令,不可违抗。
回来的时候,他在后山头看着言夕和那女子联手杀了言朝。
也许在有的时候,正义这种观念是可以丢弃的。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很多人都会选择用些阴招。
言朝是为国战死的将领。他死后,言府很快被扣上私藏渝城罪犯的罪名,被屠了满门。
原来这一切,还有林旗助推的功劳。
臣下谗言,帝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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