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该怎么形容这个走廊给樊保龄的感觉呢?

第一感觉是冷,这种冷不一般,它不是能冻僵五脏六腑的干冷,也不是刺骨阴寒的湿冷,而是一种在等死的错觉,像被开膛破肚后扔到雪地里,明明五脏六腑仍冒着鲜腾腾的热气,却留不住一张人皮只好被冻死的空空荡荡。

樊保龄诡异地联想到这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乱拍拍自己,连声呸呸呸道:“真是的,一天天的,就不能想点好的?”

为了避开这种错觉,她赶紧认真打量起走廊的四周。

不看不要紧,原来走廊笼罩在一层空荡荡的灰雾里,头顶天花板、两面墙壁和脚下地板皆是混茫茫的一片,唯有刀灵上的火焰发出点叫人安心的亮光。

樊保龄搓搓鸡皮疙瘩,握着流光刀把,猫腰凑近脚下的一小片漆黑,眯起眼准备看个究竟。地板果然表现出它的非同凡响之处:光源出现不一会,某截瓷砖边角便悄悄翘起,猫尾巴般勾住那点光源吞了下去。

樊保龄一时无语,不再研究地板而是接着往前走。不过几步,她就闻到一股奇怪的淡香,像加了各种珍惜食材后,在灶上用文火煨上七天的高汤的味道,好不好吃另说,但闻着就令人口舌生津。杀过恶德的人都明白,这是恶德死后散发出的香味。

高汤的味道缓缓向樊保龄鼻尖飘来,钻入肺腑勾着七窍牵着脑髓磨着胃袋,砰的一声烧着了心脏处那锅沸水,撩起一把邪火来。

樊保龄腹内鼓噪一声,“咕咚”咽下一包口水。她有些饿了。

“谁死在前头了?”

樊保龄满腹狐疑,捂住口鼻举着刀灵小步向前快跑,按照战场上的规矩,她打算去捡个漏。

时间飞逝,灰雾缓缓下降到她身前,走廊被遮个严实。樊保龄心中那鼎水越烧越旺,不多时功夫,她浑身的血便“忽”得一热,水面接连沸腾出好几个大泡。

樊保龄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运功,催得刀灵上的火焰越发灼目。

好在流光对恶德天性克制,将浓雾逼退渗进墙壁。

她立直身子收刀入鞘,呼出一口浊气,待她体温回归常点后回头再一瞧,只见走廊的尽头微微亮起,像是一团升在天边的小月。

‘难道那个恶德在那?’她面上一喜,连忙跑过去想看个究竟,脊椎骨却忽然传来像被掀开的幻痛,浑身寒毛奓起向她示警。

电光火石间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她猛地矮身向前一扑,果然与那袭来的劲风擦肩而过。

冷汗浸湿了樊保龄衣衫,也排出那股香气对她的干扰,樊保龄只觉被一盆雪水浇个透凉,耳清目明,神思也正常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迷了心窍。

她便抬手召出刀灵,拧过身子朝着那发出攻击的地方刺去。那物倒也灵活,堪堪一避,便避过了流光的刀势,朝着樊保龄的位置再次攻了过来。

“为什么要攻击我?这就是画画的妈妈吗?她在替自己的女儿报仇吗?”樊保龄拧眉。

她两脚蹬墙,自上而下跃到空中,听着风声挽个刀花便径直刺向对面。

这两次交手她可以判定,对面是个灵活的大家伙,走廊阴暗狭窄,自己在明祂在暗,自己在下祂在上,与其等对面打过来,倒不如主动出击:“反正短兵相接我还没输过!”

流光自上而下,劈到一半便卡在半空,下落的势头便极为滞涩,樊保龄一喜,知道刺中了,便想先拔出来再刺几刀,反正这物受了刀灵的伤,必然伤势不轻。

奈何刀灵却是纹丝未动,好似陷在泥里的萝卜,根须还紧紧地攥在人家地里。后坐力逼得樊保龄将将站住,她放出流光生来带出的烈焰,这才将将把刀拔出。

只听见一阵令人牙酸耳鸣的刀铁刮擦声响起,又伴随着向四方迸溅的火花,刀灵像个黑夜中冒白火的大火炭,周身散发着乳白色的亮光。顺着这大火炭的亮光往上看,那紧紧攥住刀灵的东西也被樊保龄拽了出来,原来是一双巨大铁手!

这铁手通身为黯淡的铁灰,五根指头一般粗细,正握着流光攥在手里不放,樊保龄都没有铁手一根指甲大。

“画画,你妈妈长得真别致。”

那铁手见了天日兴奋起来,力气又增上三分。

它抡圆了劲要把刀灵下的樊保龄往墙上掷去。

樊保龄暗骂一声有点毛病,连忙舍了刀灵就地一滚。

看着头顶铁手的阴影,她摸出一张雷暴符往铁手处扔去,这是她白天时特意画好防身用的,但凡能挨上这铁手,必会使它粉身碎骨。

然而,另一只铁手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探到樊保龄身后,而她正忙着念咒语,一时不察便被揪住头发拖到一边,眼睁睁另一只铁手和刀灵进了墙壁。那张雷暴符也偏了方向,空中飘飘扬扬几下粘在墙上,“刺啦刺啦”响了几声就熄了火。

铁手烧得炭一样通红,高温下樊保龄的衣物化为白烟,像是重新变成来人世时赤条条的婴儿。

而她的“妈妈”却揪起女儿的头发,朝着墙面怒砸几下,随后叉腰旁观怒骂起来:

“你为啥要骗我?为啥?”

“你是不是想看我被邻居笑话?你是不是想让我替好人嘎巴一下让车压死?是不是?是不是?”

这些话给樊保龄极大的心理震撼,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会对女儿抱有如此恶意的揣测,更不明白自己现下的心悸是由于这些话还是被她砸到了墙上。

樊保龄勉强支起身子在墙上摸索着,墙面上挂着一个巨大冰凉的铁家伙,就是这东西差点让她闭过气去。

滴!答!滴!答!

好像是什么东西滴落在地。

樊保龄在墙面上摸索,触手是冰凉的铁锈味,一个念头钻进她的脑海:暖气片!北方农村常用的老暖气片!

这里为什么会有暖气?还是说暖气也是铁手的一部分?樊保龄昏昏沉沉地想,却提不起力气再动弹。

她的四肢百骸慢慢垂落在地,透过窄窄的一条视野向上,樊保龄听见铁手滔滔不绝地叱骂着。

“你就是活该你知道不?贱胚子!”

“不许哭!凭啥哭?哭出来让我被邻居笑话?不许哭!”

说着,两个巴掌打上来,她又道:

“你就是诚心磋磨我是吧?你巴不得我去死是吧?”

无论和这次责打的原因相关不相关,但只要躺在地上的,就是她女儿,她就有了身为母亲的权力,想到这,母亲那仅剩的一点不安也被怒火烧掉,她揪起樊保龄的脑袋,接着往暖气上撞去,站在她的耳边问道:

“说,你为啥不去死?”

铁手再度揪起樊保龄的头发,这次她的女儿没有反抗,因此她十分满意,她满意地揪住女儿的头发。女儿的头在她手里像一个鼓槌,乱雨一般的鼓点砸在暖气上,好像求儿回家的祷告。

“铛!铛!铛!”,暖气不堪其扰,哗啦啦流出一大堆冰凉的铁锈,浇在樊保龄脸上。

樊保龄热,暖气片冷,在与暖气片短促而急切的接触中,她近乎留恋暖气片冰凉的温度,她不知道自己受没受伤,只知道身体的某些部位被插进暖气里,又被拔出来换个地方安上。

血肉在铁手的高温下蒸发成白烟,唯有暖气仍在“铛铛铛”地响着,流出贮存一个寒冬的铁锈。

铁手打爽了,揪着樊保龄残存的头发把她拖到走廊的尽头。

樊保龄这才知道,一开始见到的月光原来是口水缸。

水缸没有水,但空亮亮的。铁手摁着她的脑袋往水缸里扎,想让樊保龄与曾经被溺死的女婴们约一场晚来八年的相会。

樊保龄刚刚吐出了那口堵住的恶气,体力恢复一点,便挣扎着向后退去,铁手见她反抗更生气了,尖嚎着破锣嗓子:

“你也有羞耻?你删成绩的时候咋不知道羞耻?我呸!”

说完,她就把樊保龄扔到地上,“忒忒”地向樊保龄吐起口水来:“你为什么不去死?”

樊保龄回身躲过,想趁铁手不注意再次反击,她的眼神困在四方的走廊里瞟呀瞟,偶然一瞥,水缸映出了她鲜血淋漓的样子。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血水潮翻浪涌,画画安坐在水缸底,像一艘永不触礁的船。

小船弯弯,嘴角弯弯,红线弯弯,笑语弯弯:“姐姐,你为什么没去死?”

“我,为什么没去死?”樊保龄呢喃。

半梦半醒里,樊保龄已经看到来接她的船,往日的战友站在船的两岸齐声高歌:“你为什么没去死?”

“凭什么你要让我死啊!凭什么是你呢?你有什么权力呢?就因为你是女儿的母亲吗?”

她恐惧前人来迎接她的死亡,抗拒现世对她的诅咒,挣扎到那水缸边。

她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早就不是小孩子的力量了,那水缸被她一用力就掀成无数碎片,她随手捡了一片割开手腕,昨日那道伤口再次喷出鲜血。

樊保龄看着头顶那片狭窄的黑影,露出一丝阴毒的笑容:“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的女儿,但是你的希望会落空,我的血和别人不太一样,我要杀了你,然后活下去。”

血流得很慢,樊保龄的血里闪出数百道鲜艳的妖光,红色的雷霆闪电击中了铁手,铁手乖顺成妖光的女儿,心甘情愿为“母亲”粉身碎骨。

走廊鲜血满地,昨日,这里是画画诞生的温床,今天,樊保龄的鲜血覆盖在上,或许明日,樊保龄的同事误入这片领地,就会被她吃个干净。

樊保龄倒在地上,她又看见了那双眼睛,银色的修复液大朵大朵滴在走廊上,留下蜿蜒如蛇的痕迹,那是走廊唯一的光源。

c1212是怎么出来的?她打破了玻璃吗?

恶德和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如果是母亲,那将是个看着自己杰作满意的眼神,但是c1212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不忍与担忧:“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然呢?”那个人是梁率,他背光站在不远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梁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不是不在吗?是我的幻想还是真人?

他们想干什么?

眼前,是谁哭着被母亲揪着头发往暖气片上撞?

是画画,

还是

小时候的我?

樊保龄头脑昏花,女童的哭喊,c1212的低语,梁率的身影被一一模糊。

记忆的闸门轰然倒塌,往事如潮水袭来,将她拖回那个一片光明却令人作呕的地方——神昼星审判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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