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苦口攻心

裴子衿握着那部冰冷的手机回到主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碎裂的屏幕。王伯见他回来,无声地躬身,低语道:“四爷,我去看看辰医生那边的药。” 得到默许后,他悄然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回寂静,只有加湿器细微的嗡鸣和床上人灼热紊乱的呼吸声。裴子衿走到床边的扶手椅坐下,目光沉沉地落在许卿身上。

高热的折磨让她深陷于半梦半醒的泥沼。平日里那份刻意伪装的脆弱或是暗藏的锋芒尽数褪去,只剩下最原始的不适与无助。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长睫被汗水濡湿,不安地颤动,偶尔从干裂的唇间逸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像是被困在噩梦之中。

裴子衿静默地守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床上那抹脆弱又灼热的存在吸引。他几次伸出手,用手背或指节轻探她的额温,那滚烫的触感每一次都让他眸色暗沉几分。

当许卿因难受而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甚至试图蹬开身上厚重的锦被时,他会适时地伸出手,力道沉稳而不容抗拒地按住被角,同时俯身靠近,用低沉到几乎能安抚灵魂的嗓音说:“别动,捂着,出汗才能退热。”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本性不符的、略显生涩的温柔,却异常坚定。许卿在混沌的意识中,能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密不透风的掌控感,这让她潜意识里的警报微鸣,但病体的极度虚弱像沉重的枷锁,让她连挣脱被角的力气都匮乏,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份令人心悸的“照料”。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终于,门外传来轻叩声。

“四爷,药好了。”是王伯的声音。

“进。”

王伯端着红木托盘走进,上面放着一只白瓷药碗,里面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郁到令人舌根发苦的气味。辰龙垂着眼,恭敬地跟在后面,姿态无可挑剔。

裴子衿的目光掠过那碗一看就知滋味绝不好的药,眉头几不可察地拢紧。他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上前,动作轻柔地将许卿扶起,让她虚软无力的身体靠在自己怀中,自己则顺势坐在了床沿。

身体被移动的触感让许卿模糊地睁开眼,视线涣散地对上裴子衿近在咫尺的脸庞。因高烧,她眼底水汽氤氲,带着全然不设防的迷茫。

“醒了?”裴子衿的声音不自觉放得更缓,他一手稳稳揽着她,另一只手接过王伯递来的药碗,瓷壁传来的温度显示刚好处在能入口的状态。他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递到她的唇边,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哄慰:“听话,把药喝了,病才能好。”

药勺触及唇瓣,那霸道的气味直冲鼻腔。

“唔……”许卿本能地偏开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抗拒,“……苦。”

这一个“苦”字,裹着高烧特有的软糯和鼻音,听起来委屈到了极点,像羽毛尖不经意扫过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裴子衿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险些洒出药汁。

辰龙更是头皮一麻,内心疯狂腹诽:太子!您这无师自通的演技!属下甘拜下风!可这药您真得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啊!

裴子衿看着她那全然依赖在自己怀中、因苦涩而露出孩子气般表情的模样,心底某处坚硬的地方仿佛被轻轻凿开了一道缝隙。他沉默着,却没有收回手,只是维持着递送的姿势,深邃的目光锁住她,带着耐心的等待和不容退缩的坚持。

许卿抬眸,再次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有关切,有掌控一切的强势,或许……还有一丝她此刻无力深究的复杂情绪。理智回笼,她知道这场戏必须演完。她闭了闭眼,长睫如同折翼的蝶,再睁开时,里面带着一种近乎壮烈的妥协。她微微张开了干涩的嘴唇。

极苦的药汁涌入喉咙,那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瞬间炸开。许卿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攥紧了裴子衿胸前的衣料,指节泛白,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呕出来。硬生生咽下那口药,眼角立刻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泪珠,挂在绯红的眼尾,泫然欲滴。

裴子衿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身体的战栗和那揪住他衣服的小动作,他递出第二勺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勺接一勺,将那份“酷刑”持续下去。

许卿仿佛认命了一般,依偎在他怀里,就着他手,一小口一小口,将整碗乌黑的药汁尽数吞服。每咽下一口,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呼吸也更急促几分。等到最后一口喝完,她几乎彻底脱力,软软地瘫靠在他胸前,额头沁满细密的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裴子衿将空碗递给旁侧的王伯,顺手从床头柜抽出一张柔软的面巾纸,动作极其自然地,先轻轻拭去她嘴角残留的药渍,然后,指尖微顿,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很苦?”他低声问,嗓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

许卿连点头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只能从喉间逸出一声微弱的气音。她仰靠在他臂弯里,用那双被泪水洗刷过、显得格外清澈又楚楚可怜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他,无声地传递着最大的委屈和控诉。

裴子衿看着她这全然依赖的模样,心底那股因她痛苦而升起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他小心地将她放回枕上,为她掖好被角,指尖在收回时,无意间擦过她滚烫的颈侧皮肤,那灼人的温度让他眸色又沉了沉。

“睡吧。”他命令道,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缓和的尾音,“睡一觉,就好了。”

或许是强效的药力开始发作,或许是精神极度紧绷后的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感终于征服了她。许卿的眼皮沉重地阖上,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裴子衿没有立刻离开。他依旧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终于安稳下来的睡颜,深邃的目光如同静默的深海,无人能窥见其下翻涌的暗流。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直握在手中的那部旧手机,屏幕的裂痕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辰龙适时上前,再次为许卿诊脉,片刻后,对裴子衿低声道:“四爷,药效已经行开,脉象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热度会逐渐退下。让许‘先生’安心静养即可,我晚些时候再来请脉。”

裴子衿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辰龙与王伯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主卧,将这方弥漫着药味、温情与无形博弈的空间,留给了床上的沉睡者,和床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掌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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