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陈淑芸仍捂着胸口,神思不属。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晋王那句颇有深意的“会有用到你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许诺给自己的好处毕竟是实打实的,不,确切说来,是真金白银都求不来的。只要他能信守承诺,这就足够了。
如此,账本的窟窿,绣坊的亏空都不足矣烦扰她了,更重要的是,安哥儿还有了入宫作皇子伴读的机会。一想到此处,陈淑芸的双手就激动得发抖。
瞧瞧,她所谓的苦恼在那人面前只是说一句话的事。滔天的权势与绝对的利益面前,她没有不动心的道理。不怪她贪婪,要怪就怪这世道。
亦或者,怪那江氏,怎么偏偏就招惹了晋王。她恨恨地想。
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陈淑芸这晚几乎是睁眼到天明。翌日晨起,她瞧着面色憔悴,较平日梳洗打扮多出了半个钟头。正是这期间,屋外丫鬟匆匆进屋通禀:“夫人,宰相府派了人来。”
“何事?”她执着梳篦的手一顿。
“说是小姐烦闷得很,请您过去陪她解乏。”
宰相府的小姐……陈淑芸微蹙了眉头,心中意外,倒不知这位又是如何起了意。不过不比晋王,孔家小姐是个好糊弄的主。陈淑芸对此心知肚明。是以她不甚在意,只扶了扶发间玉簪,淡声吩咐:“今日晚些再去我母亲那儿吧。”
碧云会意,连忙出屋安排好前往宰相府的软轿。
到了宰相府,二人却是各有心事,一度相对无言。令陈淑芸更为不安的是,她能隐隐察觉到身边这位即将发作的苗头。
“芸娘,你先前说过要替我想法子,如今过了三月有余,可想出来了?”孔愫垂眼拨弄着绣线,启唇问道,语气疏松平淡。
她问得突然,让陈淑芸愣了好一会儿。
这副模样入了孔愫的眼,让她冷笑一声,啪的一声,将手中绣棚扔在桌上:“想必是从未认真想过,先前种种不过是搪塞我罢了!”
陈淑芸心中连道不好,她可是领教过这位的脾性。
“也是,你如今安安稳稳做起了御史夫人,自然忘了从前做的腌臜事,可我还记得,”孔愫猛然起身,逼得陈淑芸下意识后退,“你说,若是日后安哥儿,淳哥儿知晓他们的母亲竟是与人通奸的娼妇,会不会以你为耻?武安侯府又会如何待你?”
陈淑芸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扯住她的裙角,眼中满是哀求:“他已经死了……莫要再提了。”
孔愫用力甩开她的手,难掩讥讽:“是,他下贱,本就应该去死,毕竟他险些毁了你的所有,令你身败名裂。只是你莫要忘了,当日若无我为你作掩护,你又如何能有今日!”
“凭什么你水性杨花,却活得安安稳稳;我终日循规蹈矩,反倒活得惶惶不安。且不说府中庶妹要处处压我一头,便连姑母也要时时要挟我!”
陈淑芸被她拂倒在地,看着她抚掌叹息,宛如疯魔,心中既恨又怕。孔家小姐不是个聪明人,她向来知晓,可这种既傻又疯的人才最是可怕。
她掌心掐得直生疼,强自定了定神,膝行至她身前,声音都在颤抖:“你的恩德我何曾忘记!从前不会,将来更不会。”
“法子……”她话音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她,“也并非没有。”
孔愫顿了审视她的眼神,狐疑看她:“当真?说来看看。”
她颤着眼睫:“为何没想过生米煮成熟饭呢?”
“虽是上不得什么台面的法子,却定能奏效啊。”
是啊,她怎么就未曾想过呢,五日之后正巧是宫宴,一切都是那么地巧合,似是上天为她提前准备好了般。
是以三日后入宫,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把这想法讲给了姑母听。
太后坐在榻上,手中拨着珠串,阖眼听完侄女难掩激动的言语,不咸不淡地评价了句:“倒是长进不少。”
还未来得及欣喜,孔愫又听姑母问道:“可有他人知晓此事?”
微不可察的迟疑之后,她一口咬定并未二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成为姑母手中的弃子。
见姑母微颔了首,孔愫便知这是对自己的回答尚算满意,暗舒了口气。
“杏雪在何处?”太后蓦地想起自己的猫儿,扬声问道。
宫人应声抱来猫儿,太后接过抱到怀里,垂眼逗弄了会儿,对着猫儿道,“黄狸黑狸,得鼠者雄,杏雪,你说是不是?”
怀中的猫儿似是有所感应,抬爪轻轻叫了一声。
“啊?”孔愫本就在走神,没听明白,以为姑母是在和自己说话,巴巴地问了句,“姑母何意?”
太后抚着猫儿的手一顿,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你先回府罢,接下来听哀家的安排便是。”
送了孔家小姐出殿后,素莲甫一回殿便听见一句:“蠢笨不堪。畜生都听得懂的话,她竟听不明白,”又听主子喟然叹息,“可叹哀家那个弟弟聪明一世,竟养出这么个女儿。”
“这还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么?”
素莲顿下脚步,迟疑会儿方反应过来主子这是在问自己的话,不敢随意接话,太后自然能说得自己的侄女,可她不能,便道:“奴婢不敢妄言,不过奴婢以为,何人所想并不要紧,能否可行才是关系要害。”
太后嗤笑一声:“你倒是乖觉,不过说的也对。”
素莲又问:“娘娘,当真要如此做吗?”
太后斜眼睨了她一眼:“不如此,又能如何?”
“若说不择手段,晋王做过不择手段的事情多了,哀家此举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哪怕不是愫儿今日主动提起,哀家也恰有此意。”谈及晋王,难免勾起些往事,太后眸色愈发沉冷,脸色也有些难看。
素莲深谙主子脾性,上前抱走猫儿,奉承道:“娘娘思虑周全,说的极是。”
太后抬手,示意她近前,低声吩咐了好几桩事。
看着心腹宫女离去的背影,太后支手揉额,难掩倦色。如今她也老了,越发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不论如何,前朝还是后宫,孔家都不能后继无人。
不试她又焉能甘心,且赌这一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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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日陈淑芸浑浑噩噩地回了侯府之后,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她也并非没有抱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侥幸,不过这侥幸未能幸存太久,她的猜想就在旁敲侧击之下得到了验证。
原来她院内有一丫鬟名唤蓉香,与孔家小姐贴身丫鬟是同乡人,二人素日交好。得了陈淑芸的授意,蓉香私下约那丫鬟吃酒。酒过三巡时,那丫鬟说漏了嘴。她回府后便忙将打探来的消息同陈淑芸一一禀报了。初初听到消息,陈淑芸还六神无主了好一会儿。太后插手其中,还是宫宴那日,这事便不太好办了。
可不论如何,事关晋王,其中利害关系,陈淑芸不会不懂。她不敢耽搁,连忙派心腹将此事禀给晋王。
消息送到晋王府的时候,陈续宗正在净手,仆从在一旁手捧水盆,奉上一条干净的帕子,陈续宗侧身接过。殿内伺候的仆从躬身退下,常喜引了一人入殿。
听完来者的禀报,陈续宗无甚反应,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一旁的常喜却颇不平静:“那老妇人贼心不死!如此算计,又岂能遂了她的意!”
“的确不该遂了她的意。”陈续宗慢条斯理地擦了手,将帕子扔回水盆。
常喜在一旁点头应是:“既如此,明日殿下还去行宫赴宴么?”
“自然要去。”
他愣了片刻,仍怔怔地问道:“既知有诈,殿下又为何要去?”
陈续宗低头看着信纸慢慢燃尽,眼底眸光起伏沉灭之中,隐约有些不同的情绪:“本王不去,又如何断了她的妄念。”
常喜下意识点点头,太后一向自恃聪明,没少将算盘打到主子身上来。依他看,主子早就应该如此,断了那老妇人的妄念,让她死心才是。
转而偏偏又觉哪处古怪,兀自思索之际,听见主子沉声吩咐:
“明日行宫赴宴,你去给杜武传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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