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回到听竹阁许久后,陈淑芸仍旧头疼得厉害。一路上,她气得牙痒,又恨自己拿她无可奈何。

江氏要的,可不止一个道歉那么简单。

除开给她身旁那丫鬟的药膏,补品,还要整整三百两白银啊!

陈淑芸的内心一抽一抽地疼。其实她出身富贵,加之如今嫁入高门,本是不愁生计。可她最近方瞒着夫君贴补了姨娘的母家,三房的财政窟窿已是越来越大,一时之间拿出这么多钱令她如何不头疼?

她心底窝火,抬手就将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

即便心内恨极,她到底是害怕江葭将这事捅到老夫人那儿,不日将三百两银子送到了观澜苑。

江葭看着面前整整一箱的银子,伸手轻轻拂过,问道:“可清点过了?”

瑞珠应是,感叹道:“小姐当真是厉害,只是日后您同陈氏之间的相处难免会难堪些了。”

江葭微抬了眼,并不在意:“我此举不过是给她个教训,让她日后不敢再犯,否则她下一次要算计的绝不仅仅是你的腿了。”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她需要钱财,而且是非常需要。这是她的底气,是她在这世道难能抓住的东西。所以她必须紧紧抓牢,同时也是做好将来的打算。

毕竟侯府绝不是她的归处,至少,本也不该是。她还年轻,更何况天下之大,柳暗花明,她总有一日要走出这方天地。

瑞珠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想着姑娘方才那番话,不免打了个寒颤。

江葭到底没有将心中所想说与她听,只道:“祖母自我幼时便教导我,面对恶人,你若不能让她明白欺侮于你的代价是什么,她下一次必然变本加厉。所以这三百两银子,一两也不能少,一定要让她心疼,让她牢记。”

瑞珠心内不禁叹服,自家姑娘虽看着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实则是个极有想法的。她还记得已故去的老太太曾无奈指着她,说她性子极倔,一旦有了主意便是任凭谁人也拉不回来。

不过毕竟过刚易折,瑞珠有时还是担心自家姑娘这性子会遭致祸端。她心内想,自己今后还是要适时提醒一下姑娘。

.

晋王府。

常喜候在书房外,仰头看着廊下珠帘状的雨水,兴致尚好,不过这般好兴致并未持续太久。

他见有人送了折子过来,料想又是朝中弹劾自家主子的折子,瞥了一眼,果不其然,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连五日,上疏弹劾自家主子的都是同一人,而且好巧不巧,那人还是翰林院的江奉儒,江氏的生父。

常喜肃着神色进了书房,低垂着眉眼将折子呈递到了书案上,等待主子吩咐。

出乎意料地是,陈续宗只掀起眼皮瞟了一眼,接着继续看回面前信笺,手中朱笔落下一行红字,随意吩咐了句:“好生处置着。”

常喜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主子这意思是……不处置了?

他头也未抬:“不过是些自诩正义的文人,不足为惧。”

见常喜仍愣在原地,陈续宗冷冷睨他一眼,不耐道:“还不快去。”

常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走上前,拿回了桌案上的折子,而后悄声退出了屋。

他站在廊下,心内细细琢磨着,越想越不对劲。王爷虽也不是恣睢必报的性子,但相较从前,他也从未如此轻拿轻放过。

常喜猛地摇了摇头,越发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害怕,不过他尚未意识到更令他害怕的还在后头。

先前主子令自己去查二皇子同那江氏之间的过往,他还颇感莫名。一个生在皇宫,一个长在市井,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能有什么过往。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错了。思及此,他越发叹服于主子的心细。

攥着手中厚厚的信封,常喜实在觉得烫手得紧。此事无疑要向王爷禀告,只是眼下并非合适时机。王爷尚在书房内同崔先生谈话,他不便进屋打扰。他心想,便再等候一会儿罢。

书房内暖气烧得足,青烟从鎏金薰炉中缥缈而上。

陈续宗站在书案前,俯身看着地域图:“若是现在将虎豹营调离西疆,先生以为如何?”

崔先生沉吟片刻:“殿下还须三思。”

陈续宗垂眼听着,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虎豹营方经历了恶战,若是当即下令将士们跋涉至京城,恐怕他们吃不消啊。更何况圣上如今虽病重,意识却清明着,所以殿下不必急于这一时,倒不如趁着此时养精蓄锐,藏拙守愚。”

他一顿,又觑了眼陈续宗的神色,继续道:“正所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所以殿下如今要做的便是一个等字……”

这话的确存了些试探的意思,令他心内并不十分有底。

陈续宗手指从地域图上划过,最后在京城二字上一顿,抬眼看向他。

崔先生连忙低垂下头,心里嘀咕,殿下如今威势渐长,较之昔日长公主不遑多让,更何况当今圣上。思及此处,他心下一凛。是啊,圣上已经时日无多了,更何况世事难料,斗转星移,来日坐在金銮殿上的又何尝不会是自家主子。

只不过主子心思一向难猜,如此想法更不会轻易示于人前,他虽好奇对方所思所想,一向也不敢多问,只能将满腹疑问憋在肚子里。

待常喜见到崔先生面色凝重地从王爷书房中出来时,已近日暮时候了。

他踏入书房的时候,见主子正倚在座椅上,揉着眉心,常喜便知他心中有事,遂静默着站远了些。

却不想陈续宗看向他身后:“你手上拿了什么?”

常喜心中一跳,他直觉此时并非合宜时机,还是依言拿了上前。

陈续宗从常喜手中接过,拆开信笺,翻看着信纸。

常喜不知书信内的内容,只见得主子微皱的眉头。

良久,陈续宗将信纸重又放了回去,示意常喜上前,吩咐:“去查和二皇子有过联系的宣州府官员,将他们的详细信息列成一份名册,绝不可遗漏任何一人。”

“还有,把这信笺烧了。”他抬手,常喜恭敬接过。

待他退下之后,书房只余陈续宗一人,他向后仰靠着椅背,指尖随意点着椅袱,眼中眸光沉沉灭灭。查到二皇子私下同地方官员的勾结是这次调查的意外收获。

不过江氏,好像也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有意思得多。

陈续宗微挑了眉,伸手去拿书案上被压在治策之下的信笺,缓缓展了开来。

这封书信是他那嫁到武安侯府的堂妹前几日写来的。看到那三百两白银的字眼时,他无端轻笑了声,转而又想起常喜今日送来的信笺,嘴角上扬的弧度逐渐淡却。

说什么二皇子过去在宣州府私访的时候,二人颇多联系,甚是亲密。再回想起江氏说的“他不敢”三字,他脸色愈发阴沉。倒也难怪二人会无意流露出对彼此的熟稔,原来是早有前缘。

百转千回的思绪令他啪的一声,随意将手中信纸盖在了书案上。

倒的确是小门小户出身,心比天高,欲壑难填。

书房外侍立的常喜听到屋内的动静之后,也不知自己怎就鬼使神差地进了书房,垂首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陈续宗撑着桌案,冷冷看向常喜,没好气地斥了声:“滚。”

常喜吓得一激灵,准备躬身退下。

“慢着,”陈续宗突然出声,沉思片刻后,淡声吩咐,“去武安侯府一趟,请御史夫人过来。”

被请来的御史夫人一路上眼皮狂跳。

从武安侯府到晋王府的距离说不上远,不过许是心内煎熬的缘故,她这一路难捱得紧。她无心去想晋王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只觉着说不出的古怪。

进了书房,陈淑芸眼尖,一眼认出陈续宗手中所拿的正是自己前几日所写的那一封书信,心内霎时惊疑不定,难不成晋王今日唤自己前来又是为了江氏?

强行收了心中思绪,她规矩行了一礼,骤然听他问起父亲近况。

陈淑芸不觉有异,心内暗松了口气,恭敬应答。父亲前段时间方大病初愈。晋王虽是长公主所出,可毕竟也流着陈家的血,关怀父亲也是应当。

若他继续问起陈家人,她还能继续编造理由,欺瞒自己。可当他问起武安侯府的人与事时,陈淑芸不得不警醒,不得不恍然。

她实在有些后知后觉了,晋王今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脸上的淡笑越来越僵,她颤抖着手去端手边的茶盏,蓦地听见一句:“她近来可还安分?”

语气漫不经心,似是提起府中的阿猫阿狗一般自然。陈淑芸却是如临大敌,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自若。

“她……?”陈淑芸手一抖,茶水倾倒了些出来,滴落在她的红宝石戒指之上。

她慌忙拿手帕擦了擦手,掩盖住自己的失态,勉强笑笑:“殿下有所不知,江氏病了有些日子,加之这些日子安哥儿与淳哥儿染了风寒,我日夜照顾他们,倒是未曾留意她的近况。”

虽能隐隐感到那人投射下来的冰冷目光,陈淑芸还是一咬牙,把自己准备好的措辞说了出来。不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这般身心俱疲和提心吊胆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话音落下,屋内霎时陷入寂静之中。陈淑芸心跳如擂鼓,搭在扶手上的手紧扣着边缘。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匆匆走来,低声请示,得了陈续宗的应允方出声通禀:

“殿下,武安侯府来了人,说是府中小公子突然发了高热,正要寻夫人回去。”

这声通禀实在来得太迟,让她等了太久。

陈淑芸连忙看向屋外,松了口气。同时,她心内不免庆幸,好在自己早有预感,出发前亦有所准备。否则,今日究竟要如何才能离开晋王府,她不敢想,也实在想不出来。

泛白的指尖松开,又攥紧,狠命掐了掐手心,她挂上一副忧愁担心的面孔,撑着扶手起身行了一礼,蹙眉道:“殿下,淳哥儿自幼体弱多病,身子骨弱,我实在忧心,今日便先告辞回府了。”

见那人并无表示,她暗舒口气,转过身,脚下难掩慌乱匆忙。

“最近宫中正在遴选三皇子的伴读。”伴随着茶盖磕碰的声音,身后那人突然开口,不紧不慢道。

陈淑芸呼吸一滞,骤然顿住脚步,愣了好一会儿,一时没能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陈续宗倚靠着座椅,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似是随意开口问起:“本王记得,安哥儿也要入学了吧。”

陈淑芸猛地抬头。前后联系起来,她霎时就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她深吸口气:“殿下说得不错。”

接着陈续宗颇有耐心地过问起她的近况,从姨娘家中情景,到两个儿子即将进学的安排,再到名下庄子经营不善的窘况。

陈淑芸似是有所感动,面上诚惶诚恐,谨慎回答。袖下的手心却掐得生疼。

看似关心,可她岂能不懂,他在拿她的软肋相要挟。所以他越问,她就越是心惊,越是毛骨悚然。

书房内暖气分明烧得足,她却感到彻骨的寒意。她很清楚,这般煎熬,她捱不住的。

陈淑芸没忍住,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殿下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