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归墟会的是天下间的侠士,浅庐镇网住的更多的是熙熙攘攘。
短短几十年间,各式楼台胜景应运而生,繁华之态在这个山中小镇中赫然显露。
滔滔而过的江水拍打着江心楼桥,穿过这座桥去,便到了演武场。
这日正是惊蛰,四年中浅庐镇最为热闹的日子。群侠竟帆在这日正式开启,陪同参赛者来的同门,慕名而来的四处游历者将镇中数座演武台围了个水泄不通,远比穆如清之前所见的“比武招亲”热闹许多。
默尔满抱着银刀追着伊古早早离了客栈,不知在哪一处演武台。街道被乌泱泱的人群挤满,贠朝与穆如清入了人群便再难离开,只得随着人流边向江岸行去。
贠朝看着眼前场景,从前与几位师弟来归墟会的记忆伴着水声浮现,那些日子远得恍若隔世,却又清晰得似刻在心头从未忘怀,一时无限感慨,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周遭嘈杂不断,可听得他这一声叹息,穆如清立即侧首问道:“小云,你为何叹气?”
光阴流转,身侧早已换了人,贠朝也回望这长身玉立的少年,摇了摇头,思绪却再一次飞向从前。
他刚至穆家时,只因手筋断裂再也握不住东西,便生出了一了百了的念头,却硬是被人往手里塞了斧头,要他出力以还钱,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被人安排的日子,却又被迫照顾起穆如清来,这一忙碌倒让他忘了哀败的心思。
跟着人群走走停停,行至一处坐看台上热闹也是怪有趣的。
只最后一件事了却,他就能离开。
贠朝边走边问:“四年前你晚归家那次,还有多少印象?”
虽是共同生活了四年,贠朝却很少提到那天的景象,他初时沉浸在右手的伤痛和重拾剑器的艰难中,除了教穆如清习武也从不关心别的;后来为了赚钱给人看病,走街串巷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久而久之,两人间谁也没细说过当晚之事,贠朝此时也拿不准穆如清到底还记得多少。
“除了那场大火,剩下的好像都不太记得了。”穆如清低头仔细回想,却想不出多少大概,那晚的事他很少回忆,只在梦中见过,既然是梦,就必然不会太清晰。
“你就不记得你曾经撞过一个人?”贠朝出言提醒。
“大概,有撞到……”模糊的梦中好似有这么一号人物,穆如清回想他被人撞到,蹭破手心,却没觉着有多疼,他当时还转头喊着贠朝,要他快点别耽误了吃饭。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贠朝见其对此事还有些印象,便立刻出声追问。
当时那人带着黑色的兜帽,匆匆一撇间,他只看到对方嘴角被一条长疤吊起,却没来得及再观察些别的,穆如清当时只到自己的胸部高低,若曾有抬头打量过,或许能从下至上看到那人的真容。
“不记得,我当时急着回去,根本不知道自己撞了谁。小云,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穆如清知道贠朝不会无缘无故问起陈年旧事,之前贠朝又说这几日有事要做,那这事大概还是与自己有关。
可他的记忆如纸,早就被火焚过几回,又被三年的风吹过,不剩多少碎片,想到最后,穆如清发觉自己真的是一无是处,事事都要依靠贠朝。
“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见那人形容怪异,就多看了两眼,却也只看到他嘴角有疤,别的也没什么印象。”贠朝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中指从自己的嘴角右边拉出,斜着向耳朵处划上一条长线。
“是么。”听到此话,穆如清初来归墟会的兴奋已经一扫而空,他见贠朝示意疤痕位置的动作后,心中更添朦胧乌云,连出口之话也带了几分沮丧。
“我们既已到了此处,这人若还在江湖上行走,归墟会中仔细找找,或许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不无可能。”见穆如清有些泄气,贠朝反而安慰起来。
他自从穆如清得了疫病,又伤到了嗓子之后,与穆如清相处时,看到对方眉间郁结,都莫名会将声音放软,说出口的话不经意间也有了安慰之意,只是看穆如清的反应,也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就是了。
原本穆如清还绕有兴趣地看演武场台上的对招,听贠朝这番话后反而细致观察起周围人士。贠朝见状忽又反问自己是否做错了,纵使是在这本应轻松的时刻,也要将人拖在复仇的泥潭里,一刻都不得松懈。
“呵,这小姑娘不得了啊,假以时日绝对能闯出一番名堂!”身旁一位背着宽背大刀的汉子忽地出声。
汉子身侧的另一位稍痩的人,亦是背着一柄大刀,闻言反驳道:“她年纪轻轻便能参加归墟会,还一连败下三位对手,这已经是你我见了都要叫一声女侠的人物了!”
贠朝抬眼去瞧,背靠裸石山壁的演武场上,正有一女穿着一身蓝色劲装,手握三尺的柳叶细剑,剑锋直指对面以剑抢地的高大男子。剑身虽细,可三尺对应她的身高来说却是较为长了。
小姑娘约莫十五六的年纪,或许是门派里最受宠的弟子,不仅有还未脱稚气鼓囔囔的脸颊肉,露出来的腕子和手掌皆算得上是珠圆玉润,发髻也与众人不同而梳成两半,再用发带束在一处,很是可爱。
她手指虽肉肉的,左手捏得剑指却很有气势,三尺的精铁剑少说也有四五斤,平举的剑尖并不见丝毫颤抖,眼神也是坚定稳重。
“承让——”
见对方不再出招,此女刚要收剑,地上的男子便执剑再起,足尖点蹬,极快地掠过来,将手中长剑挥得呼呼带风,一式正要落在女子颈前。
“耍诈!”穆如清随着贠朝的视线望去,亦是瞧清了台上的动作,见男子趁隙举剑再攻,气不过便出了声。
贠朝却并不气愤,只淡淡地道:“把握时机也是一种本事,只要不下高台,胜负便无定数。”
他虽是这般说着,但瞧女子不慌不忙,双脚急退,以寻时机,更认定胜败已出。
不出贠朝所料,只退了不到十步,女子便旋身而起,凌空翻过,落地之前又是一剑扫出,携起的剑气直把对方的剑打离了手,站定之时,已归剑入鞘,笑意莹莹地抱拳行礼。
众人见了这番动作,更是被小姑娘的临危不乱所惊艳,叫好声此起彼伏。
唯贠朝异常冷静,别过头来更来不及与穆如清招呼一声,错身出了人群。
可他步伐在不自知中凌乱,哪还有面上的冷静。
小姑娘的剑招出得极快又迅猛,剑身映着朝阳反射的光,叫人烟花缭乱,可贠朝却看清了——这凌空一剑实则点刺了三回才最后才转腕扫出,正是一式“周公演卦”。
“周公演卦”正是否极剑法中的第二式,不论何种身姿,不受地形限制,依着千百次的练习,摆开三路一河,即是起势又是变招。
贠朝六岁时便跟着练习此招,更是熟稔于心。
热意直冲头顶,贠朝的思绪便一下乱了,他的几位师弟早在上回的归墟会中崭露头角,此次本没有机会上台的。而派中其他的弟子或者年岁尚幼,或者不成气候,自然是更不可能来此的,可台上的女子使得分明是本门剑法,那么门派中一定还有人与她一道来了。
会是谁?
贠朝脑中忽地冒出个名字来,又是一阵心慌,直晃到不知何处,水声愈急,空气中也裹挟了阵阵潮意,才让他的脑中逐渐清明起来。
“贠朝?”
一道略有疑惑的呼喊此刻响起,并不是熟悉的声音,又是谁在喊他。
贠朝低垂着头,并不想叫人认出,好在他穿得极为普通,也无武器在侧,可以装一装对方认错人的样子。
但那人紧随不放,追至身侧将一道阴暗投下,又堵住了贠朝的去路。
“呵,贠朝,果然是你。听闻你做了错事被师门抛弃,几年不见,怎么倒成了缩头乌龟。”
听得此言,贠朝反倒冷静下来,如此来着不善,决计不是派中同门。
只是他再抬头,见到的却又是一张厌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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