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章

“放下。”

穆如清十分不解地望向贠朝,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答案。

听贠朝如此说,肖襄的嘴管不住地道:“好狗连主人的话也不听了?”

原本贠朝已不想与肖襄在人前纠缠下去,可对方的话着实叫人难堪,贠朝又道:“肖襄,你再胡说八道,就不会是见点血这么简单了。”

肖襄这一回再抬手倒是将颈边的利刃轻轻推开了,他晃着还在渗血不止的指尖,阴鸷地道:“我觉着贠大侠还是要先顾好自己再说,哦不,你这人人喊打的败类已不配‘大侠’之称。”

说着肖襄伸手欲将血抹在贠朝的粗布衣服上,可指尖到了人身前,又忽地一转方向,五指张开,带着血水的一掌随着一声响亮,瞬息打在穆如清的脸颊,直把人打得侧了身,随后是藏了内力的一脚,眼看着便要踹上少年的腹部。

穆如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耳中轰鸣,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贠朝一腿将肖襄踢了老远,劈手夺过他腰间的剑来,一改方才的状态,指着人低声喝道:“滚。”

“师叔师叔,你没事吧?”小个子不再呆愣,立即上前扶起肖襄。

贠朝这一脚虽迅速,却只是为了将其踢开,力道并不重,肖襄胸中有些气阻,并无什么大事,可他在众人面前被如此对待,更是气不过:“贠朝,你——”

“师叔,徐师兄他刚才被人打伤了,我们正四处找你呢,快去看看吧!”小个子说着,拉扯着人便转身隐入人群中。

这一出闹剧让人没了兴致,两人并肩行过一路,却是同归无言。

穆如清收了剑后便堵着一肚子的气,眼瞧着贠朝的神色,心中是气愤更是难过。几度想要开口,又被犹豫消磨掉言语,越发不知说些什么。

贠朝心思沉沉,胸内有道不出的苦涩,连带着口里也发起苦来,连一声叹息也倾泻不出,只得将嘴紧紧闭着。

待各自回房前,穆如清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指的自然是让其放下剑之事。

贠朝知道他必定有此一问,可他心中虽是有万千道理,到了嘴边也只剩一句:“你奈何不了他。”

不仅是地位与武功的悬殊差距,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任意一点出格的举动便会沦为众矢之的。

“又是这一句……”穆如清听到贠朝此言,胸中更是憋闷,他眼看着贠朝又回到最初那时的消沉模样,却是无能为力,“我们明明,明明可以——”

“穆如清!”贠朝语气冷硬,有力地打断对方的话,可他见着少年人的愤慨随即又放软了态度,移开目光半是回忆地说道:“在这江湖里,不是想要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的。”

“你又要讲‘凡事皆有道理,需闻是非曲直,不可肆意妄为’是不是?可他都那样对你了,你就没觉着难受?”穆如清想不通,他原以为行在江湖,会有不少的肆意与快乐,却不曾想这其中也会有纷争与伤痛,还有想要忘去但依然会被提起的旧事。

少年人对江湖的怀想,有时还没来得及展翅,便已迎来了蔽日的烟云。

“还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你杀了不该杀的人!”

这句话如巨锤重重砸在贠朝心上,他本已难受至极,此刻更是不知如何站立,他根本来不及分辨少年的语气,只觉着连穆如清也在指责他。

面对他人的谩骂,他可以不管不顾,可当穆如清也说出这样的话,贠朝却忍不住要解释:“我没有。”

“你做事必定有你的道理,可我也有我的道理!”穆如清未曾听到贠朝的呢喃,他强压着情绪,双手死死扣住贠朝的双肩,极为郑重地道:“贠朝,我只知道,我必定要保护我最重要的人。”

哪怕是千夫所指,纵使是拼上性命,他也要站在那人的面前。

肩头的手扣得是那般紧,在没有几两肉的位置落下层层疼痛,逼得贠朝对上少年已能齐平的视线,可他仍在解释:“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他……”

平素坚强的人在少年面前止不住地低喃着,脸上尽是悲凄,皱起的动作令眉心不再平阔,深陷的两颊不断颤动,眼中逐渐积蓄起点点亮光,却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地轮转,不曾流落出来。

如此一幕叫穆如清霎时难过起来,可他无端生出了恐惧:他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贠朝,他从不知道贠朝也是会哭的。

而这是由他一手造成。

扣着人双肩的手指忽地松开,逃也似地缩回身侧,方才的坚定与勇气便是初晨细草上的朝露,不敢得见烈日,只风一吹就散了。

本欲握住少年撑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可还未待贠朝伸出的手碰到那处温度,疼痛便骤然消失,对方的双手已然离去,贠朝只得无奈垂下左手。

他眼瞧着少年再也不敢抬起头,步伐散乱地转身,穆如清回房的短短几步中更是差点把自己绊倒,不等他出声便快速缩回房内,再也不见了踪影。

久久地孤立在走廊中,贠朝努力回想着少年的低沉声线发出的最后一语——“我知道了”究竟是不是真的,恍惚如自己的臆想,却又真切地为他落下记忆的锁,令一切跟着穆如清的房门戛然而止。

“贠哥哥他人呢?”晚饭时的八仙桌摆着四副碗筷,却落座了三人,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现,默尔满只得出声朝穆如清问道。

穆如清下楼时路过贠朝的房前,伫立许久,仍然不敢出声唤人,最终只是自己下了楼来,此刻面对默尔满的提问,只得茫然道:“……我不知道。”

默尔满似是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到人低沉的神情,他两只眼滴溜溜地不停打转,绕有兴趣地问道:“吵架了?”

吵架实在算不上,可也找不出更为贴切地词语,穆如清思量后,只得沉重点头。

“唉,枉我哥还总夸你——”

“默尔满,吃饭。”伊古将一筷子青菜放在默尔满碗中,叫少年的脸上显出不悦来,可默尔满最终只是撇了撇嘴,不熟练地用着筷子,翻腾着碗内。

他虽被伊古打断了之前的话,心思却越发活络起来,忽而又凑近穆如清说道:“吵架了不要紧,生气了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得把人糊弄好。”

“糊弄?”这用词实在新鲜,穆如清念在口中有说不出的不解。

“当然!”默尔满见有了回应,立即肯定道,正要说些什么,又用余光轻轻乜过正认真吃饭的伊古,趴在穆如清肩头覆手耳语着。

重新站在贠朝的房门前,穆如清琢磨起默尔满的“嘱咐”,又细想之前贠朝对默尔满的态度,越发觉着晚饭时的耳语不无道理。

伴着越发活跃的心跳声,穆如清终于抬手敲响房门,手指磕碰的声响恍然与心跳重合,倒是让他有种心脏跳出胸膛的错觉。

只是他的敲门声并无人回应。

穆如清抬手又敲,一声盖过一声,心跳也一次强过一次,可他不懈的敲击如石沉大海,房内长久的安静令他慌了神。

现在他已分不清是敲击声还是心跳了,穆如清来不及细思,便猛地一脚踹开房门。

心还在狂跳着,脑子却奇怪地重归沉静。望着空无一人的房内,穆如清如坠深井,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在胸口,冷得他止不住打颤。

他早有预感贠朝会离开,却不想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又是如此难熬。

他不知自己是何种表情,又是如何地走入贠朝的房内,只知呆呆地站着,点燃蜡烛细细打量着整个房屋。

果然,还是没有人。

这一回,贠朝是真的不要他了。

没有什么账,也不关钱的事,是他不听话,将人气走了……

“穆如清?”

不知是过了多久,烛泪已在台下落满一摊,一道疑问才终于响起。

穆如清自然认得这道声音,却兀自呆立,五指猛地攥紧,感到深深的痛感却依旧不敢回过头去,怕这声响只是他的臆想。

“聋了?”

得到对方的轻喝,穆如清才如梦初醒,冰封的心脏火热地跳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又快速吸气,回忆起默尔满所道的“撒娇”二字努力调动五官,大步走向房门,切切地瞧着他想了一晚上的人。

临到跟前,一股浓重的酒气便钻入穆如清的鼻腔,他想要说的话也被这酒意搅弄个彻底,组织不起来了。

“小云……”

贠朝转过头来,用眼神示意穆如清继续说下去,可他却不知自己出去喝了一晚上的酒,此刻眼角眉梢都带着湿漉漉的醉意,脸上也升起酡红,倒比平日里多添些人气。

板起脸时最爱紧抿的淡色嘴唇,此刻也被酒刺激得微微红肿,在烛光闪动下高低分明,直叫人看了便心猿意马。

这一瞧更让穆如清不知道说些什么出来,两人相对站着,一个等人说话,另一个不知言语,倒是异样地沉默下来。

背着烛火的穆如清脸上诡异地染上红霞,直烧得他呼出的气也热起来,可这一切全投在阴影之下,贠朝瞧不见,连带他自己也没能知晓。

等了许久还是没等来穆如清的后文,贠朝才收了视线,走向桌畔倒上一杯早就凉透的茶来。他饮了酒,此时正是腹热口渴之际,待他饮满三杯,才出声道:“若没事就早点休息。”

悠悠的烛火照透贠朝的面容,未干的水渍留在刚碰过杯缘的唇上,开开合合拨起心湖涟漪,让穆如清未曾留意对方的话中之语。

见人还是不动,贠朝又道:“明日我便不会陪你了,你养足了精神,才好去玩玩瞧瞧。”

说着便抬手示意穆如清离开,见得贠朝的手动了,穆如清才回神,只听到最后几字。他眼看贠朝不怒不气,也不如上午那般恍惚的模样,便心知贠朝不再生气,那么更不会弃下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穆如清直觉自己也好似饮了酒般,便至躺在床上,还晕晕乎乎的,犹被热意包围。

只是第二日他又被泼了一头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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