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最大的酒肆之中,临街靠窗的一间雅室内。桌上的菜品摆的琳琅满目。却没什么人动筷子。
吴忧对着那碟子里鲜汤和虾直流口水,奈何肚皮里实在放不下了,她在那条街上走一路吃一路,算是了无遗憾,如今面着这山珍海味,确实半点也吃不下。
反观桑榆,她这会儿真觉得自己这位公子大约真的是凤凰转世,非梧桐不息,非醴泉不饮的那种。也只是看着拈了几筷子菜。余下的时间便沏了茶,坐在凭栏上,看着来往行人消遣。
一个穿着华服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走上楼梯,气喘吁吁,神色焦急不已,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
一见桑榆,纳头便拜。
“下官见过——”
话音未落便被桑榆阻了。红鹭利落的帮了那男人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此处不便,莫要多生事端。”
“是是是是是……”那胖男人拿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下官明白,明白!”
“都说陇地是高祖的龙兴之地,有上天庇护。如今一看,当真是人杰地灵。”
桑玉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平阳城治理的不错。”
那胖男人闻言激动的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毕恭毕敬道:“下官谨记圣人教诲,不敢懈怠。”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桑榆把茶盏往桌上一放:“陛下让我带来的人马行军速度太快,着实累人,所以才绕道到你这平阳城来。还劳烦薛大人帮我准备马车辎重,再要些丫鬟仆从一路随行。”
“是是,下官马上去办!”
这位平阳城的府尹,着实是上道。同样是赶路,感觉大不一样。吴忧才不信桑榆口中的路途疲乏。不耐行军之苦。
虽然她也不知道之前那么多兵士都到哪里去了,不过如今的的确确也就只剩了桑榆他们这一行近身的人。可是平阳府尹给他们安排装日常应用之物的辎重,就有十几辆马车之多,更遑论随车的仆婢随从。如今她和桑榆坐着的这一辆车。据说是平阳府尹新制的,还没能来得及用。
桑榆照例手不释卷。吴忧把自己买的点心放在马车的暗格之中,没想到马车上所打造的暗格都装满了各色的干果蜜饯,让吴忧啧啧称奇。
“这算不算公子公然索贿?”
桑榆淡淡的看了她蠢蠢欲动的的眼神,微笑道:“要不要试一试手书一封让人递到御史台?”
优美的下巴一扬,示意吴忧看向案头,调侃道:“喏,纸笔都准备好了。”
吴忧缩了缩脑袋,她又不是白痴,若是没有之前行军那一路,他要这么养尊处优不肯将就,她还是信的。不过相处下来,倒觉得他可能不喜欢人聒噪,旁的居然很好说话。
“大人,我能问你个问题么?”吴忧实在忍不住。
“问。”
她觑着桑榆的脸色,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样子,好奇的问:“话说咱们不是要急着去玉林山么?那什么,公子,玉林山真有那么多反叛军啊?”
“我若说陇地到处都是反叛军,你信吗?”
桑榆放下手里的书册。风吹动帷帘,金色的阳光顺着缝隙涌进来,让他的墨发,脖颈,耳垂都染上一层淡黄的光晕。那长长的睫羽随着他的眸光微动,泛出琉璃花一般的光彩来,尾梢也染成了淡金色。
吴忧看的移不开眼。心中却在哀叹,果然没出息,这都看了多少天了,还是会恍神。
桑榆掀开帘子看了看后面跟随的马车。那阳光毫无预兆的涌进来。吴忧下意识的遮住眼。
“怎么了?”
四目相对。
桑榆不动声色的率先移开了眼睛。
吴忧轻轻舒了一口气。暗叹自己果然没出息。这般没有定力。早知道她对着那么多俊男美女求画的时候,从来不肯松口降价,在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还是没有实实在在银子来的美妙。
现在看,那是没遇到桑榆。
“记得你在诏狱说的话。小厮也好书童也罢,尽好本分。尤其我们已经在陇地了,万事小心。
你想做什么,吩咐随行的人便是了。只是一样。我的近身事,需你亲为,莫要让旁人插手。”
还能说什么,吴忧点头如啄米。
“那公子忙完了陇地的事,是不是就可以为我取出圣珠了?”
吴忧面怀希望的问。
“要等薛神医生回来看过之后再作决断,你情况特殊,圣珠的事情也非一句两句便能讲得清楚,知道多了反而与你无益。
待薛神医弄清楚原委才好。你要做的就是放宽心,莫要偏听偏信,只信我就好。”
“哦。”她晓得桑榆这种大人物不会跟自己说那么多。不过没有想到桑榆不急不躁,回答着她所有的问题,没有丝毫的不耐。其实她没期望桑榆跟自己解释什么。未免对他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最后一个问题……”
“讲。”
“那什么,我必须得跟你坐一辆车吗——”吴忧一面说一面去摸盒子里的点心。
桑榆微笑着打断她:“可以,现在,带上这些东西去外面吃。”
……白把你当好人了。
吴忧气呼呼的下车。拿着点心盒子走了半圈,最后还是坐到了和桑榆同乘那辆马车的车辕上。
先问那驾车的汉子,意图找到志同道合之人满怀希望道:“山青大哥你要吃吗?”
山青是桑榆的近身护卫。人家从眼神到手脚都充满了抗拒。
吴忧也没打算下去,只开了盒子坐在车辕上,想着一面吃一面观察平阳城的风土人情。却没想到被红鹭赶上来,一把抢过了。
他顺势坐在车辕上,得意洋洋的举着点心:“急什么?不过是一点点心罢了,我们公子的东西向来不吝啬,回头我再送你更好的!”
我信你个鬼。
吴忧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越是接近玉林山的地方,车队便愈发的忙碌。她睡眠浅。有时候察觉得出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车队,也会有人突然的消失不见。虽离繁华的大城越来越远。可随车的丫鬟仆婢众多。样样皆不用自己动手。
可坏处便是,她似乎真的成为桑榆名副其实的小厮了。
“怎么烘衣服这种事也要我来?还要铺床,铺就算了,还要一尘不染,一丝褶皱都没有?!床就是人躺的,躺在上面就得有褶子,不想有褶子,干脆睡凉席算了。”
吴忧拉着头大的简宁评理,理直气壮道:“我自己都不铺床,最多折一折了,大老爷们儿,睡个觉还这样讲究!”
“还有啊,这是在路上,不是在家里,写什么字画什么画呢?”吴忧简直是痛心疾首,像在训斥不知世事艰难的纨绔子弟。全然忘了自己兴致起来蹭了人家的纸墨干些私活。
“那颜料摆起来你当多容易呢?摆好了不得收吗?还要拿帕子一个一个的揩干净。这样折腾下来,净是溜我了。”
“当初是谁说铺纸磨墨在所不辞的?”红鹭斜斜的睨着她。
简宁也算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吴忧小嘴巴巴的连珠炮一般的声讨声中,愣是一句话都没讲出来。
在一旁的红鹭看完了热闹,不忘嘲笑她:“你就讲究讲究又怎么样呢,别忘了,你的小命全靠我们保着呢,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赶紧抱好公子的大腿,更待何时啊?真是的,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还有啊,别跟我说他们孝敬公子的东西,最后都祭了谁的五脏庙里了?”
“那你也有份。”吴忧毫不示弱。
“无聊。”
桑榆已经听了一会儿了,所以说君子非礼勿听,不过麒麟卫没这个规矩。简宁和红鹭怕是早已发现自己,也是滑头的很。
桑榆看着他名义上的小厮吐槽他这个上官,当真觉得好笑。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既清高又狡黠的呢。看着她苦着脸,掰着指头一样一样的陈述,好像自己这苦主当真是坐的稳当。
像是才出世没多久的奶猫一样无知无畏,举起爪子耀武扬威的挥舞着。见谁都能不分轻重的挠上一爪子?
桑榆嘴边噙着一抹笑。他要是见过简宁办差的样子绝对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无害的老好人,怕是上茅房都得绕着他走。
唉。这眼力见儿也是没谁了。
桑榆自己都惊讶于他对吴忧的容忍度。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女娃娃,从小扮作男儿身,却无人起疑心。小小年纪便可以在京城混的如鱼得水有立足之地,也算是个人才了。
只可惜,麒麟卫中天资卓绝者甚多,倒也算不上另眼相看。
那厢吴忧犹不自知,絮絮叨叨的接着诉苦:“我一个晚上熬通宵,才得一幅画而已。那活还干的粗糙。得的银子够着青云巷里的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你到是也给我算算,这么些天我少挣了多少银子。”
说到这她当真忍不住有些委屈。
“总共才带了那么点儿碎银子,不用等咱们回京城,我就花完了。”
“你就是怕回去没闲钱买点心吃。”
红鹭毫不客气的揭穿她。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桑榆叩了叩门。沉静的木板叩击声在屋中响起,室内氛围蓦然一静。
桑榆走进来,红鹭歪歪斜斜倚在柱子上的身子立马站得笔挺,邀功似的扬着下巴告状:“这是嫌耽误她卖画赚钱了,毕竟还要给公子扫榻铺床。”
红鹭眼中闪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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