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询问似的看向吴忧。
事实上在桑榆进来的时候,吴忧就像被卡了嗓子似的,说不出话来。明明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可是真人到了眼前,却不知道从哪说起。不是畏惧桑榆的权势,怕他责罚,倒像是这抱怨说出来,怕会伤他的心似的,当真是奇怪。
吴忧甩甩头,硬着头皮道:“我受了这无妄之灾,不但没人给我赔钱,反倒耽误了我挣钱。原想着咱们行程上好歹能攒些画作,一并到了陇地去卖也好,回京城再卖也好,好歹有些收益。不是走我要偷懒耍滑,实在是精力不济……”
红鹭嗤笑一声:“那照这么说反倒我们该赔你钱了。”
“我可没那么说。”
这可不敢认。虽然她心里有点那么些意思。
“这样吧,”桑榆当真认真思索起来,把玩了桌上的镇纸片刻。既然用你自然不能白用,你若手头紧,可以预先支银子,一个月二十两怎么样?
“这么多?”吴忧诧异的抬起头。随即又警惕似的后退了两步。二十两,对她的画而言倒是不算大,可是小厮的月钱,未免太多了些。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不知道这位是不是在逗她。
便是公侯之家里的奶奶太太们,月例银子也不过这么多罢了。难道除了铺床叠被还要干别?吴忧警惕的竖起了耳朵。
桑榆见她满眼戒备,便知她都没往好处上想。倒也不指望她那奇葩的脑袋能拼凑出些什么来。只是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算盘来,慢条斯理拨弄着上面的珠子,烛火照耀下清秀儒雅无比。白皙的手指触在乌黑发亮的算盘珠子上,愈发如美玉一般耀目夺人。
“让我算算,红鹭,京城最好的镖局走一趟镖要多少银子?”
红鹭看了吴忧一眼。
“回公子,五百两起价,上不封顶。”
“若是物品贵重呢?”
“那要看是何物了,”红鹭这会儿倒是正经起来,一板一眼道:“前年大理寺抓的锦州城窃宝一案子,那个镖局听说开的可是两万两。”
吴忧瞪大了眼睛。
他轻飘飘又吐出两个字:“黄金,”
“押送的据说是前朝皇族的遗物。”
“两万两黄金啊……”桑榆一手闲闲的托着下巴,一手拨弄着算盘珠子。清脆的珠子撞击声在室内响起。却撞得吴忧胆战心惊。
“是你特特进入诏狱寻求庇护的,拿麒麟卫跟京城最好的镖局相比,自然是有些欺负人。既这样,便折价按两千两银子算好了。”
桑榆脸上笑意盈盈,仿佛是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无比的主意。
“你瞧,你付给我们两千两银子以做保命之资。这中间你是要受些委屈,不似寻常自在,做我的小厮,月银二十两。只是不知道这银子,是两两相抵,还是各付各呢?”
吴忧面皮爆碳一般红。憋了半天,只好哼哼唧唧道:“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要按他这么算,自己干脆卖身算了。
两千两银子,那得给他干到什么时候去!
“敌在暗,我在明。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你要时时牢记在心。这还是在路上。我可以告诉你,陇地之行危险重重,并不亚于京城。
这些给人看的小事都做不好的话,那接下来也只有男宠可以试试了。”
桑榆平静温和道。
吴忧被算的委顿不已,听桑榆这么一说立马拍着胸脯指天道地,自己一定兢兢业业,不敢再抱怨了。
桑玉修长的手指随意将算盘一顿,登时各归各位。桑榆用帕子是慢慢擦着手。
“还有,做戏做全套。衣服穿好一些。”桑榆抬眼看着吴忧:“今日酒楼上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到了陇地,这类事情怕是更多。没有我的贴身小厮还穿着寻常衣料的道理。”
吴忧:……她这衣料哪里差了!
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人要争着当的豪奴了!
吴忧一面走一面还犯嘀咕,正好有婆子捧了一捧鲜灵灵的桃子来。用细巧的竹筐装着。她叫住婆子,顺手抓了两个,也懒得往远处去,只坐在廊下,便在那试着掰开。
又有一对婢女捧着香帕,巾盂,细巧点心等物,款款而来。为首的女婢见她在廊下坐着。面色羞红的蹲了蹲福。
“那盒子里是什么?”吴忧好奇的问。
“回小吴大人,是三色酥。”那女婢把点心盒子捧过来。吴忧看了看。
“哦,放回去吧。”
原本吴忧听着她们喊这个觉得别扭。刚要让她们改口来着,可是想到桑榆的那番话,只好捏着鼻子认了。真是的,她好歹是读书人,君子还没怎么做过,倒是要学着趾高气扬起来,做个豪奴了。
世风日下,当真是世风日下!
“府尹大人送各色料子也都在后面的马车里,小吴大人可要去看看?”
“那不必了,”吴忧摆摆手:“太麻烦,若是有成衣,便改了几件我穿。”
穿什么不是穿,恁多讲究。反正料子扯坏了,她可不会赔。
几位女婢抿着嘴,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躬身应是。
“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挑吧,”吴忧拍拍手上,一片狼藉。想一出是一出就要往后边到马车那儿去。
行到半路忽然觉得有些别扭。想起那些女婢看她的眼神,突然恶寒顿生。
天爷,不会真把她当成桑榆男宠了吧?!
玉林山。
值守的兵士身上都溅满了泥水。几个火头,一担一担的挑上热姜汤来,一个人分了一碗下去。
领头的那个糙脸汉子顾不得烫,咕嘟咕嘟几口,把那碗里的姜汤灌下去,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什么鬼天气!居然喝上姜汤了!是不是还要给我们发棉服啊!”
边上的伙伴给了他一拐子。
“你省省吧,穷山恶水的地儿,做个饭都升不起火。这雨一天儿接一天儿,一阵儿接一阵儿的,压根儿都没停过,可不得冷吗!
你以为是是在余杭,那鱼扑到脸上就跟女人的帕子丢过来似的,柔的很!”
“咋个美不死他!”
围坐的汉子都哈哈大笑起来。一时又说起荤话。
天色已黑,玉林山北部驻扎的王军大帐还是灯火通明。负责在此地驻守的守军大将李长青,手里攥着那封空空落落,只有寥寥几个字的密信,在账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叛军被围了这么些天。在山中倒是如鱼得水。可守军却不能再有损耗了。在这偌大的林间给他们玩猫捉耗子。
这些叛军太过狡猾,占尽天时地利。反观己方,也只能围着他们困守,不见寸功。
想到这里,李长青是一肚子的苦水。月前他早已上书给了皇帝。能将反叛军围逼到这山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现在情形看,回京被陛下问责,怕是板上钉钉了。
“将军!好消息!”
副将大踏步裹挟着外面的风雨进来。
“前方密信,前来支援的麒麟卫已至平阳城。正往玉林山而来。”
“当真?!”李长青大为惊喜:“可知主帅是谁?”
副将压低了嗓音:“据说是麒麟卫主桑榆亲自带兵。”
李长青心头一跳。
玉林山战事不利,哪怕更换守将都在预料之中。可麒麟卫是陛下近卫,早年更是随着陛下征战,立得奇功。
可如今这节骨眼派麒麟卫,谁不知道这麒麟卫亦是陛下的一把尖刀呢……
副将心思亦是转了几轮。
“大人,横竖已经是这样,就算退一万步。如今麒麟卫主来了,那这剿灭叛军一事,咱们只听这位的,不就得了?”
李长青被他说的神色一松。但愿老天开眼,麒麟卫主深受陛下器重,既然这样,自己一切听他调度便是。
玉林是陇地的重要关口。城内亦是阴雨连绵。桑榆一行人到了玉林关,并没有先去当地府衙,而是住在了麒麟卫所属的一处别院中,并不见外人。
吴忧身板站的笔直,身上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个头似乎向上窜了一窜,弄的她时不时就要找一棵树来比划那么两下。虽知道是徒劳无功,但总归心里是美滋滋的。要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除却行军赶路那段难熬。车队的速度一慢,日子反倒好过了起来。
每日糕点小食不断,平阳府尹送的厨子手艺一流。今日肚包鸡,明日扒羊腿,全是吴忧假公济私点的菜——桑榆一向不管这些。之前掉下去的斤两便又长了回来。
最重要的是,她最近睡的极好,少有噩梦,所以精神头便足,整张脸跟喝了仙药似的容光焕发,又兼着平阳府尹送来的衣裳料子都是为桑榆准备的,用料极好,且大都是京城年轻的贵胄男子常用的清浅颜色。
脱掉刻意泯然众人的灰扑扑的外袍,鲜亮的衣裳把人衬的灵动极了。哪里像个小厮,活脱脱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连红鹭都忍不住多打量她几眼,干脆指使着人把吴忧原先的衣服都丢在了驿站。
那位大喇喇的大爷可是嫌弃她跟在自家神仙般的公子身边掉价许久了,为着这个,她两天都没理红鹭,不过也没敢放松,就怕这小子又憋着什么坏捉弄她。
这会是正午,她却不去吃饭,反倒是四处跑转着消食。门房的人见了也不管她。她隐约瞧见蓝色的官袍在门口一晃而过,却没人进来。正想凑上去看看,冷不防被红鹭一巴掌拍了脑袋。
“你干嘛!”
吴忧冲着后方怒目而视,始作俑者却不以为意:“矮子,看什么热闹,吃饭了。”红鹭半拉半提溜扯着吴忧领子,逗猫儿似的躲着吴忧不甘心受制的拳头,冷笑着说:“小爷要是能让你给碰着一块肉皮儿,这么些年就白混了——”
“砰!”
吴忧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拳头,真......真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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