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对老式自行车的不熟练,夏姿终究还是错过了饭点。
她赶到总场时,食堂里那些盛菜的铁盘子全都收了起来,连剩余的汤汤水水也没留下一点。
想着总场食堂花样多,准备在总场食堂里好好撮一顿的夏姿最后饥肠辘辘的将自行车停在了场区医院停车棚。
不得不说,总场就是阔绰,连停车的地方都搭了塑料车棚。
难怪这底下的自行车个个崭新,不像她手上的那架,经历无数日晒雨淋,饱经沧桑的车架已满身铁锈,放进去与其他自行车格格不入。
好在夏姿是个心大的,压根没在意自行车的与众不同,一门心思往礼堂去,只想着赶紧把手上的粮票转交给江建涛。
礼堂建在食堂旁边,中间只隔着一条三米宽的路。
从总场医院走去礼堂,途中依次要经过一大片果园和一个宽阔的广场,广场的东面建了六对篮球架,整整齐齐排成两排,很是气派。
顺着主干路一直往下走,还可以瞧见场区后面的榨油厂、修理厂、面粉厂等等。
据说还有照相馆、电影院。
这些场景在夏姿眼中也不是什么没见过的大场面,只不过相比于连队落魄的条件,总场的确算得上豪华。
过来一次,宛如进城。
走了一段距离,夏姿目光落在前方的礼堂上,脚步逐渐慢下来。
礼堂是当初生产建设兵团搞生产的时候建立起来的,白墙黑瓦,红漆木门,门楣上方闪耀着五个大红字:为人民服务。
后来建设兵团撤销,农场恢复国营农场建制,划归为地方管理局。
其实也没什么大变化,只是称呼改了,以前领导叫团长,现在叫场长。以前连队管事人叫连长,现在叫队长。
不过建设兵团的撤销在知青中引起一些动荡,某部分同志由于过度担忧未来,产生思想上的松动,消极怠工,于是场部决定每周让各连队派出两名知青代表去总场参加思想建设工作大会。
江建涛就是连队这周派出去的代表之一。
夏姿眉头一皱,不禁思考,另一个代表是谁来着?
在思索中,夏姿已不知不觉踏进礼堂。
礼堂里的大会早已结束,不过前来参加思想建设大会的知青们通常会趁此机会在总场多逗留一段时间。
这是难得偷懒的好时机,也是和其他分场知青交流八卦、畅叙情怀的绝佳时段。
夏姿扫过礼堂里密密麻麻的人,一双眼睛如鹰隼,精准找到人群中高谈阔论的江建涛,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将人引到墙角。
江建涛正激情地和其他分场知青们讨论回城政策,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去,瞧见夏姿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夏姿两条黝黑的麻花辫熨帖地垂在两肩,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农场里的姑娘大多长着一张黄皮脸,夏姿不同,她天生皮肤好,即便农忙时候晒黑了,闲下来之后在屋子里捂几日,马上又白回来。
俗话讲,一白遮三丑。
夏姿不仅白,五官也长得极端正,拿放大镜看也挑不出大毛病。
这模样,放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江建涛是在周围一群意味不明的眼神中起身离开的,跟着夏姿走了两步,身后竟还有人起哄。
这起哄声落在江建涛耳中,平白无故添了几分暧昧,顿时激得他腰杆子挺直几分,目光炯炯地望向面前的人,嘴角带笑:“你找我做什么?”
夏姿压根没心思注意周围动静,只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孙小霞给她的粮票,递向江建涛:“这是小霞让我带给你的,她怕你没带票,中午挨饿。”
夏姿说着往旁边隔着一条马路的食堂方向望了望,莫名有些愧疚。
饭点都过了,江建涛要挨饿也肯定已经挨饿了。
她咳了咳,正色道:“抱歉,我过来的晚了点,不过食堂里虽然没有饭菜,但还有些小食,可以填肚子。据说总部食堂里的馅饼挺好吃,你可以尝尝。”
夏姿一脸认真,将粮票往前递了递。
江建涛低头看着她白皙的手背,闷着脑袋不吭声。
好半天才回过神,缓缓将粮票接过来,道:“我吃过了,找老乡借的粮票。”
“哦。”
夏姿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那一群坐着的知青里面大概有江建涛的老乡。也是,这么大个人了,不至于白白饿肚子。
心里那一点晚到的愧疚顿时荡然无存,夏姿很快收回手,转身要离开。
江建涛没饿肚子,但她饿啊!
她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得先去填填肚子再去总场医院拿药。
全然没瞧见江建涛脸色的夏姿抬脚便要走,没走两步,江建涛叫住她,举着粮票,出声问:“这真是小霞给我的粮票?”
夏姿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心里有点懵。
没明白江建涛这突然的一句话里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深意,只以为江建涛不相信这是孙小霞的好意,连忙解释:“当然啊。”
江建涛捏着薄薄一张粮票,似乎不信。
盯了良久,凑近夏姿,试探着说:“那我回去可得跟小霞好好核对核对。”
夏姿不太懂。
这有什么好核对的,难不成江建涛以为她撒谎吗?这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吗?
人品遭到质疑,夏姿脸色不禁沉下来,“核对什么?你以为我骗你?”
江建涛笑嘻嘻地收起粮票,一副玩笑的语气:“那可说不定,万一是你借着小霞的幌子送粮票给我呢?”
虽是玩笑语气,其中深意也足够暧昧。
夏姿语塞。
望向江建涛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好半天她才平复内心那股破口大骂的心情,尽量以平稳的语气回应:“你想多了,我自己粮票都不够,不会白白送人。”
“哦,是吗?那你以前可是经常送给陈一凡。”江建涛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夏姿顿时哑口。
提陈一凡那就没法聊了。
这不都是穿书前原来的她干的一些糊涂事嘛。
夏姿捂紧口袋,一脸严肃地反驳:“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后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扣出去一张粮票!”
“以前的事?”江建涛啧啧嘴,“可是我听说你今天上午还追去了火车站。”
夏姿:“……”
夏姿:“你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建涛认真盯着她的脸,似乎要从她满面怒容的脸上探寻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思忖半天,觉得夏姿的确放下陈一凡后,他试探着开口:“其实吧,咱们连队的知青很多人都不错。”
“比如我。”
他觑了夏姿一眼,见她脸上没表情,继续道:“我比陈一凡实诚多了,以后回城肯定不会偷偷摸摸地溜走,你要不要考虑……”
夏姿一个冷眼扫过去,犀利地瞪着他,中断他接下来的话。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夏姿指了指场部医院的方向,冷冷道:“我觉得你应该考虑考虑,医院就在前面不远,你再不去看看,病情恐怕会更严重。”
丢下这句话,夏姿头也不回地从礼堂走出去。
面对夏姿的讽刺,江建涛倒也不生气,只望着她的背影淡淡一笑,捏着粮票回到一群知青中。
那堆知青见他回来,挑眉望他,八卦地打探:“这姑娘是谁呀?来找你做什么?”
江建涛将手中的粮票往众人面前晃了一圈,缓缓放进口袋,一脸得意:“连队的姑娘,来送粮票的,怕我饿着。”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起哄的声音。
“哟,从连队特意赶来总场给你送粮票?这感情挺深啊。”
“你和那姑娘什么关系啊,人家这么关心你?”
……
江建涛也不解释,任由众人误解,他左手伸进口袋里,轻轻握住粮票,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
夏姿与他完全相反,脸上毫无笑意,面沉如铁。
出了礼堂,夏姿心里憋着的一股怒火没处撒,气得她直奔对面的食堂,打算化气愤为食欲。
这该死的江建涛,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拿话语撩拨她。
那轻薄的语气,仿佛他随便勾勾小指头,她就会上钩。
太磕碜人了!
陈一凡偷了她的私房钱远走高飞,江建涛又立即拿男女之事来恶心她,这两人不愧是好朋友,同款惹人厌!
夏姿顶着一肚子愤懑冲进食堂,径直走向卖馅饼的窗口。
“阿姨,拿五个肉馅的。”
俯身去掏钱的时候,听得窗口里面的阿姨高声回复:“肉馅的卖完了,只有菜馅的,要不?”
夏姿双手一顿,悲从中来。
好嘛,连吃一口肉馅的饼都没法实现。
诸事不顺啊。
夏姿捧着五个菜饼从食堂里出来,神情不甚喜悦。
肉馅的饼一毛钱一个,菜馅的饼才四分一个,这么算下来,五个饼节约了三毛钱。
得,就当省钱了吧。
夏姿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大口大口将饼往嘴里塞。
她现在又饿又气,能一口吞一个。
狼吞虎咽吃下四个之后,夏姿高估了自己的饭量。
望着手中剩下的一个菜饼,她摸摸肚子,觉得再撑下去可能有些勉强。
正当她思索如何处理这剩下的一个馅饼时,偶一抬头,瞧见对面礼堂外墙边缩着蜷成一团的宽阔背影。
夏姿目光一窒。
她可算想起连队派出的另一个知青代表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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