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初夏,北山大队的知青正在抢收。
山脚下的风,忽而大了些,阴云不知什么时候聚拢了过来,豆大的雨珠“哒哒”地滴在人的脸上、头发里,可谁也顾不得,都忙着收麦子。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李南书侧耳听了一下,好像是苏清溪的声音,说要请假什么的。
不一会儿,就听队长暴躁地喊道:“苏清溪,你别唬人了,什么腿疼、肚疼,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这个月你请了半个月的假,就你有事,就你想回城?”
不知道苏清溪说了什么,骆一勤又喊道:“今个你要是不跟大伙一块干完,明个我就把你名字报到公社知青管理点去!”
苏清溪像是偃旗息鼓了,隔了半晌,听她扬了声调道:“骆一勤,你不想我请假,不给我去县里,还不是怕我抢了工农兵大学名额,这个名额是写了她李南书的名字吗?”
又冷笑着加了一句:“你当人家能记得你的好?人家志向远大,还不定要飞到哪里去呢!”
李南书有些烦躁,朝前头喊了一声:“苏清溪,你再叨叨我!”
前头彻底没了声音。
徐永兰不由失笑,“南书,整个北山大队,也就你治得了她。”又道:“哎,南书,我这边割完了,你那边要不要帮忙?”
“不用,我也快了,兰姐,你先挑回去吧!”
李南书捆好麦子,准备走的时候,发现新来的吕晓蕙正手忙脚乱地捆麦子,那麻绳却像是不听她使唤似的,怎么都扎不到一块去。
“南书姐,我这怎么回事呢?”吕晓蕙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李南书叹了口气,“晓蕙,你挑我的走!”
吕晓蕙吸着鼻子,挑着李南书的担子走了。
李南书望着手上的麻绳,有些拧眉,晓蕙这绳子搓得也太细了点,这会儿只得将就用着,想着到村口应该没问题。
隔了一会,天空忽然一片昏暗,狂风大作,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很快就是一片泥泞,李南书深一脚浅一脚地挑着担子走到了陡坡上。
“圪嘣”一声,前面的麻绳断了,李南书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断的这么快。
她侧身让了后面的知青先走,蹲下来重新搓麻绳,忽然一个响雷在天空上方炸开,大雨滂沱中,她看见不远处的雨水与泥流混在一起,裹着草块,随坡而下,李南书心里也不由“咯嘣”一下,雨太大了。
顷刻间,她扔掉了手里的麻绳,拼命地往村口跑。
雨水砸的眼睛一片模糊,裹着雨的风从她耳边呼呼而过,等她跑过陡坡,跨过山沟,跌跌撞撞地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脚下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不知是打雷,还是什么。
李南书浑身发抖,不敢回头,撑着一口气,跑到了知青点。
说是知青点,原来是土地庙,阔阔方方的一个四合院样式,此时房檐下站着好几个人,神色都有些焦急,看着她回来,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徐永兰拉住她的手,“南书,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们了,大家刚才听到声音,说可能发生了泥石流,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咦,南书,你的鞋呢?”
李南书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跑掉了一只鞋,闷闷地道:“麻绳断了,麦子散了,我本来想搓下,忽然打雷了。”
徐永兰还没开口,旁边的骆一勤先骂道:“断就断了,搓什么搓,一担麦子还能比命重要吗?”他说着说着,暴躁地踢了一脚廊下的簸箕。
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骆一勤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
徐永兰轻声道:“南书,队长也是关心你,今天被吓狠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琼玉刚烧好的,你先去。”
李南书确实被吓到了,微热的水洒在身上,才稍微回了神,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死神。
如果她真的死了,妈妈估计会哭死,当初她要下乡,妈妈就不同意,和她吵了好一顿,闹着要和爸爸离婚。
哥姐几个站在门口,都不敢出声。
李南书想到这里,不由叹气,她可不能死,她们家的和谐、和睦,全靠她一个人两边维系,她要是死了,她哥姐也没妈了。
这一晚,李南书睡得很沉,她梦见了自己的上一世,也叫“南书”。
大学即将毕业,通过了“三支一扶”的考试,等拿了毕业证就去报道。
那天,她回宿舍翻开了一本年代文《七零之破茧飞行》,主要讲述女主苏清溪在大学期间接触了经济贸易,后面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办杂志、开物流公司、创办红酒网站,成为一代商业巨鄂的故事,掺杂着一些商战、情感纠葛,以及打脸情节。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爽文,她却看得心生郁结,为和她同名的边缘女配李南书一家。
李南书曾和女主一起在乡下当知青,因为一场意外而遇难,而女主拿到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去申城读大学。
李家兄妹将妹妹的死归咎于女主,不停地找女主的麻烦,最终获得了不同式样儿的悲惨人生。
番外里,男二还和女主感慨,幸好这个小书死的早,让这家兄妹互生嫌隙和怨怼,以致老死不相往来,不然他们未必有赢面。
看到这里的时候,和女配同名的她忍不住哭了一场,她想,如果女配知道,是自己的死,让兄姐反目成仇,甚而沦为女主向上爬的踏脚石,是不是得恨的要从墓地里爬出来?
她看完书,看到微信上有条新的好友申请,“南书,我是小芬!”
这是她的小学同学?
她点了通过,不一会儿那边就发来一条语音,“南书,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一直不回来看看?爸妈一直在找你!”
是那对夫妻!
隔了一会,又来了一条,“你个女表子养的,TM的,老子就不该养你,养了这么一条白眼狼,十几岁就跑得不回家,你别让老子找到你……”
她立即把手机关机,深恨自己的大意,幼年的噩梦好像又在眼前浮现。
她出生不久,就被扔在了山岗上,奶奶把她抱回了家,她跟着奶奶到六岁,奶奶走了,她就落到了那一对夫妻手里。
带刺的棍子,装稻谷的竹篮子,破碎的瓦片,只要是他们能拿到手里的,什么都往她身上招呼。她吓得不敢回家,跑到奶奶的坟头睡,心里想着,奶奶怎么不醒来抱一抱她呢?
稍微长大一点,挨打挨骂,还要忍着眼泪的时候,她又想,为什么她不能有一个正常的家,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就她没有爸妈,没有兄弟姐妹?要像个困兽一样,在这个狭窄的房子里挣扎?
谁心情不好,都可以给她一脚,说错一句话,打碎一只碗,都可以是她的末日。
她想,女配有那么好的哥哥姐姐,刻薄的语言肯定进不了她的耳,凶恶的拳头也落不到她的身,她肯定不用在冬日的寒风里偎在奶奶的坟头,也不会因为打碎一只碗而惶惶不可终日,更不会在巷子里被人掐着脖子恫吓。
如果女配没有在一个雨天滑进湖里,她会不会在书里的世界里,过着自己想也不敢想、梦也不敢梦的人生,温馨、宁静、平和,又灿烂的一生?
不久以后,她去乡下做扶贫工作,雨天路滑,连人带车翻到了湖里,死之前她想起来,女配好像也是这么死的。意识最后消失之前,她许了愿:
如果有下辈子,她可不可以拥有女配那样的人生?有爱她的家人,温暖的童年,一个可以避风雨的港湾?
再睁眼,她成了一个小婴儿,她的小床边围着四个大小不一的萝卜头,他们争先恐后地给她取名字,最后漂亮的妈妈选了“南书”这个名字。
梦里的李南书,有些恍惚地想,她的愿望好像成真了?
小伙伴们好,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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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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