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芬似乎有些为难:“你看,晚星本来是和建斌定的亲,建斌是烈士,我们光荣。可他现在……人没了,晚星这没过门就成了寡妇,名声上总归是……唉……”
王淑芬说着,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现在她又和你……虽说这是建斌的遗愿,也是你的好心,可外人嘴里,难免有些闲话。我们这当爹妈的,心里疼啊!”
林建国适时地接话,拔着嗓子,一副老实人被迫算账的模样:“建锋,咱们庄稼人,不会绕弯子。晚星嫁过去,既算建斌的媳妇,也算你的媳妇。这按理说……这彩礼……是不是也该有两份?”
他顿了顿,观察着顾建锋的脸色。
继续迅速找补说:“建斌不在了,他的那份我们也不多要,部队发的抚恤金,总该有一部分是给晚星这个遗孀的吧?至于你这边,你是军官条件好,总不能亏待了晚星,我们信任你。就是我们把她养这么大,吃好的穿好的,健健康康没毛病,肯定也不容易……”
顾建锋听着,眉头微微蹙起,但并没有立刻反驳。
他想起林晚星在灵堂上的泪脸,想起她的不容易,想起她的温柔大度,想起她后半生就这么搭在了顾家……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和愧疚感涌上心头。
林叔王婶说得在理。嫂子的后半生都托付给他了,大哥不在了,他理应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林家把女儿养大,最后却要嫁过来守活寡。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林建国和王淑芬心里七上八下,以为他要拒绝或者讨价还价时,顾建锋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林叔,王婶,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确实是我和顾家考虑不周。”
他语气沉稳,给出军人的郑重承诺:“大哥的抚恤金,具体怎么分配,我会和部队以及我爸妈商量,一定会给晚星争取到应得的部分。至于我这边……”
他顿了顿,把自己家底都揭得一干二净:“我这些年在部队,也攒下了一些津贴和积蓄,我都拿出来作为给晚星的彩礼。另外,还有一些布票、工业券,我也都留着,到时候一并送来。绝不能让晚星受委屈,也不能让林家吃亏。”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实在,没有半点虚与委蛇。
林建国和王淑芬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顾建锋这么好说话,甚至主动提出要把积蓄都拿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狂喜和难以置信。
“这……建锋,你说的是真的?”王淑芬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军中无戏言。”顾建锋郑重地点点头,“我回去就清点一下,尽快把彩礼送过来。只是希望……林叔王婶以后能对晚星好些,她……也不容易。”
“那肯定!那肯定!”王淑芬忙不迭地答应,脸上笑开了花,一口黄牙都露了出来,“晚星是我们亲闺女,我们还能亏待了她?”
林建国也搓着手,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真切笑容:“好女婿,你放心!我们肯定把晚星风风光光嫁过去!”
顾建锋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能用自己的积蓄让嫂子在娘家的日子好过点,让她嫁得风光些,他觉得这钱花得值。
他又坐了一会儿,详细说了说接下来的安排,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顾建锋,林家堂屋里瞬间炸开了锅。
“哎呀我的妈呀!他真答应了!还要把积蓄都拿出来!”王淑芬激动地拍着大腿,在原地转圈。
林建国也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我就说了吧!这顾建锋是个实心眼的!这下可捞着了!”
两人兴奋地盘算着顾建锋的积蓄能有多少,那些布票工业券能换多少好东西,仿佛已经看到了堆满屋子的彩礼。
至于顾建锋那句“希望你们对嫂子好些”,早就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大宝和林小丫也拍着手开始算。
“哇哦!好耶!三转一响肯定要配齐!缝纫机和手表也得置办上!”
“最好有大彩电!”
“太好啦太好啦!”
一家人沉浸在即将到手的丰厚彩礼的喜悦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左邻右舍羡慕的目光!
林晚星一回来,听到他们这欢呼雀跃的动静,才知道他们跟顾建锋说了什么。
看着父母这副嘴脸,她端着一筛子玉米,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爸,妈,这彩礼多少,是建锋的心意,咱们也别太张扬,毕竟,要注意影响,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嫁女儿是为了捞好处。”
她这话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林家父母的兴奋。
王淑芬撇了撇嘴:“知道知道!面上肯定得做好看!关起门来咱们自己偷着乐就行!”
林建国也点点头:“晚星说得对,样子还是要做的。”
但无论如何,能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两人看着林晚星,此刻觉得这个女儿顺眼多了。
林晚星看着他们又兴高采烈盘算着彩礼要收些什么,到时候怎么分配,她嘴角弯起一抹讥诮的笑容。
两份彩礼?听着是不少。
可惜啊,你们以为能落到你们手里?
等着瞧吧,看看你们手里能落得个什么。
她轻轻抚摸着身上那件虽然旧却洗得干净的衣衫,又想起那个实心眼的顾建锋……
想到他刚才那副倾家荡产也要负责到底的认真模样,她忍不住摇头,又想笑。
这人,傻得有点可爱了。
不过,等她嫁过去,真得开始好好调,教他了。
总不能真让他被顾家和林家这群吸血鬼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得让他知道,他的责任和善意,应该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
顾建锋回到顾家,没跟别人商量。他径直回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打开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有厚厚几沓用牛皮筋扎好的现金,大多是部队发的津贴,他几乎没怎么动过。
还有一叠叠各种面额的粮票、布票、工业券,用铁夹子分门别类夹好,码放得一丝不苟。
最底下,还有一个红绒布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是他立了功,部队发的奖励,他一直没舍得戴。
他看着这些东西,眼神平静。
这些是他全部的家当,是他准备留着以后成家或者应急用的。
但现在,他觉得用在这上面,值得。
大哥牺牲,留下嫂子孤苦无依,于情于理,他都该照顾好她。
林家父母虽然有些算计,但话糙理不糙,女儿养大了嫁到他们家,还是这种情况,多要一份彩礼并不过分。
他能给的,也就是这些身外之物,只要能换来晚星后半生的安稳,让林家父母安心,那就够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开始清点箱子里的钱和票。
他算得很仔细,按照红旗公社最高规格的彩礼标准,甚至还要往上加一些,准备了两份。
现金用红纸包好,票证也分别整理妥当。那块手表,他摩挲了一下,也决定放进给晚星的那份彩礼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箱子重新锁好,推回床底。
他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舍,只有一种放下心事的平静。
顾建锋知道以顾母的性子,给林家两份彩礼肯定要说道一番,说不定又要惹林晚星伤心。
想起来林晚星那天在供销社外面拍掉自己肩膀灰的那只手,他不知道怎么心头动了一下。
他犹豫了犹豫,把盒子装好,锁上了,表情坚毅。
生平第一次长了心眼,没跟顾家商量。
……
第二天,恰是顾建斌的死讯传回来的第七天。
顾建锋大清早就顶着蒙蒙亮的天出发了。
乡间的路颠扑不平,偶尔有乡邻出来倒水,伴着咳痰的声音和鸡叫。
他直接把一早计划好,刚刚多清点出来、准备好的两份彩礼,亲手送到了林家。
当那厚厚两沓用红纸,包着现金、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票证,以及那块锃亮崭新的上海牌手表。一块儿摆在林家堂屋的破旧桌子上时。
王淑芬呼吸都急促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她简直不敢相信,嫁个女儿,有这么多!
不过是轻轻松松张口一说,还没逼他呢就给得出这么多,要是又死又活地闹一通,还得有多少?
她心里有些微妙的后悔。
林建国拿着旱烟杆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强装镇定,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咧。
他地里干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东西。
就说了嫁女儿是好事,他这半辈子,没白养!
就连躲在里屋门缝后偷看的林大宝和林小丫,都惊呆了,张大了嘴巴。
之前他们向顾建斌要的那点算啥啊!!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和票!
还有那手表,金光闪闪的,一看就值老鼻子钱了!
“叔,婶,这是两份彩礼,你们清点一下。”顾建锋语气平静,仿佛送出去的只是寻常物件,“手表是给晚星的,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哎呦!清点什么!我们还能信不过你吗?”王淑芬反应过来,一把将东西拢到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黄牙全都露了出来。
“建锋啊!你真是……真是太大方了!晚星跟了你,我们是一百个放心!”
林建国也连连点头,因为高兴,他一边咳,一边磕巴着说:“好、好女婿!咱们,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林晚星走出来,站在一旁,看着那堆足以让这个年代任何农村家庭眼红心跳的财物,再看向顾建锋那张平静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这个傻子……
怕是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掏空了吧?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个肩背宽阔、眼神澄澈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她即将嫁的这个人,或许不够圆滑,不够会说甜言蜜语,但他有着这个时代、这个环境里最稀缺的品质,责任与担当。
她忽然觉得,调教这样一个男人,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顾建锋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视线,沉声道:“晚星,你看看还缺什么,跟我说。”
林晚星收回目光,垂下眼睫,轻轻摇了摇头:“不缺了,已经太好了。” 她的声音很柔和。
顾建锋心里微微一荡,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微微的,一热了起来。
送走顾建锋,林家堂屋再次砰地关上了门。
这一次,王淑芬和林建国看着桌上那堆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满心欢喜。
“发财了!发财了啊老头子!”王淑芬摸着那块上海牌手表,爱不释手。
林建国也咧着嘴笑,小心翼翼地数着那些票证。
只有林晚星,看着欣喜若狂的父母,又想起顾建锋那双坦诚的眼睛,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彩礼是顾建锋掏心掏肺的诚意。
可不会送给林家这些极品糟蹋了。
将来的日子,她还要带着这些过呢。
林晚星眼睛一撇,已经计上心头。
就让他们高兴几天吧,没过几天。
等她出嫁的时候,她要他们敲锣打鼓送她出嫁,再把这些彩礼原封不动、一样不落地交还到她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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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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