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整栋筒子楼静悄悄的,这个点有正式工作的都上班去了,学校虽然还没完全恢复教学,但学生需要准点报道,离那十年结束还有四年,秩序却已经恢复不少。
剩下既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的也出了门,不是买菜就是撅野菜,或者上街上找零活,这年代人民的精神面貌普遍好,很少有闲的没事干整天宅家的,那类人统称懒汉。
趁着无人注意,宁雪进了家门,赵芷兰和两个弟弟都不在家,她先将肉和菜放到厨房,接着立刻从布包里掏出刘家顺来的笔记本,不过她现在没空看,藏在书架上后又从布包掏出一双用绳子捆扎过,还包了层报纸的鞋,这鞋黑面白底,男款,足有四十三码。
宁雪用抹布将鞋上的泥渍仔仔细细擦干净,又将多垫的两层鞋垫和鞋尖垫的碎布取出,接着小心的放回赵芷兰房间里。
去世之人的贴身衣物按照风俗都要烧掉,可赵芷兰舍不得,归拢归拢都放在自己个床下了。
在原身的记忆中,赵芷兰和宁勇感情特别好,别家做饭做菜都是在筒子楼走廊上搭个简易厨房,可宁勇知道妻子不自在,就攒水泥捡木板,硬生生从阳台抠了个厨房,赵芷兰会踩缝纫机,爱给家人做衣裳,他就拼命加班挣奖金,给妻子扛回个二手的缝纫机,就连他们那屋的灯泡,瓦数也比其他屋的大,宁勇怕赵芷兰熬夜做活儿熬坏眼睛。
可惜的是有情人不长命,宁雪叹口气,就是因为生父是二十四孝好丈夫,原身才傻乎乎特别相信男人吧。
将一切细节打理好,就连擦鞋的抹布都洗干净晾晒了,宁雪这才坐到房间里,捧出刘家的笔记本。
她屋里光有些暗沉,于是又推开窗,借着日光一页页翻看。前面写的是一些亲戚朋友的通讯地址和邮编,宁雪不感兴趣,跳了几页后一些模糊的数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6.1 500 ;6.5 300;6.9 550
目光掠过这些奇怪的数字,后面还有文字,大前门一条五块,白酒两瓶三十块,老罗。
宁雪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怎么觉得这笔记本记载的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账目,正琢磨着,插了锁的家门突然咚咚咚被敲响。
宋梅花的声音传来:“小雪,在家吗?”
她喊完还一个劲的往门缝里瞧。
这筒子楼一户就一大一小两间房,小的那间是赵芷兰的屋,大的被宁勇用木板隔了个小间给女儿住,阳台又改造成了厨房,剩下的空间要摆宁家兄弟的上下床还有书桌饭桌等各类家具,屋里被塞得满满当当,东西太多,所以宋梅花一时没发现目标,直到宁雪沉着脸一把拉开门,她才尴尬的挺起腰:“我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宁雪点头,在宋梅花进门后关好门:“聊吧。”
最近刘家事多,要忙老大刘倩云的婚事,又要跑关系为老二争取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昨晚又丢了重要的笔记本,宋梅花心里乱糟糟,今天到办公室一点工作的心思都没有,于是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决定先把见天往自家跑的宁雪这个麻烦解决了。
“宋嫂子要给我钱?一给还是两百块?”
筒子楼的隔音效果差到极致,宋梅花差点被宁雪的高嗓门吓死:“小声点,小声点。”
宋梅花是县委政治部的工作人员,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职员,可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很快便镇静下来,摆出一副知心大姐的姿态:“你父亲是厂里的劳模,还得过省里的表彰,因为他优异的工作表现,厂里在抚恤金方面,已经给了你们家最大的优待。”
宁雪没吭声,斜睨宋梅花,一副继续听你说屁话的样子。
这神态搞得宋梅花很尴尬,她只好放弃铺垫快速进入主题:“但我知道你家困难,所以老刘啊前几天就向厂里申请了特殊津贴,一共是两百块,今天才批下来,因为是特殊津贴,所以不能告诉别人,你拿好了。”
说着摆出一沓大团结在桌上:“拿了钱,你们的生活会有很大改善,赵芷兰同志如今又有工作,你们三姐弟也快成人了,最困难的时期很快就要过去了嘛,所以啊,将你父亲的事迹登报什么的,不要做了。”
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宋梅花压低嗓门:“你父亲因公牺牲,也侧面反应厂里的安全工作不到位,这会给厂子抹黑的,你母亲成分本就不好,到时候惹出事情来,你是想去农厂改造还是去住牛棚?你父亲在天上看到这一切,心不心疼?”
呵,吓唬三岁小孩呢。
宁雪的目光凝在那沓大团结上,宋梅花的这番劝解让她更确定一件事,宁勇的抚恤金九成九是让他们勾结吞掉了。
而且那两百块根本不是特殊津贴,是宋梅花刘主任两口子给的封口费。
宁雪目光闪了闪,可怜原主父亲是个英雄,妻儿老小就这么被人欺负,这种来路不明的钱款,宁雪本不想动,即便她现在很缺钱,但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再抬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宋嫂子,我给你写个收条吧。”
“好啊。”宋梅花本就担心宁雪收了这钱事后不认账,自无不应。
从书桌抽屉中找出纸笔,宁雪刷刷开始写,大意是今日收到宋梅花送来父亲宁勇因公牺牲的特殊津贴两百块云云,各种细枝末节一应俱全,宁雪写了两份,还摁了手印,并建议宋梅花也签名并摁一个。
宋梅花不想签字,宁雪语气天真道:“收据和借条不都要两个人都签字画押才算成吗?哎呀,难道我记错了,改天我问问胜天哥,他是你家准女婿,这件事他知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真是个活祖宗!宋梅花脸色唰一下又变得难看:“我签,你今后不要去找赵胜天,他工作忙。”
宁雪觉得好笑,这在原书中是个一心扑工作的工作狂,写过一系列影响巨大的报道,确实是个优秀人才,也难怪宋梅花这么紧张这个女婿。
行吧,她就不玩宋梅花心态了。
“我知道了,宋嫂子。”
-
和两千多抚恤金比起来,宁雪现在拿到手的二百块实在不算什么,所以她并不准备就此揭过。
而且事情查来查去,宁雪靠着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将事情往前推,继续闹或许还能得到一百两百的所谓“特殊津贴”,但肯定无法得到更多,而且除钞票之外,她还要真相,要将虚伪的人揭露在阳光下。
宋梅花规劝她不要将事情闹大的话给了她灵感。
不让她闹大,她偏要,于是在刚收完人家的“封口费”后,宁雪这位有反叛精神的同志抽出信纸刷刷写起来,这信足足写了七八页,然后塞入信封,还贴了两张邮票,这样的信会被加急递送。
“完美。”宁雪写的胳膊酸痛,活动活动筋骨后背上小挎包,出门将信投入了附近的邮筒。
干完正事,她溜达着回家,准备做回锅肉和焖茄子。
回锅肉要先煮再炒,口味鲜咸,下饭是一绝,所以在炒菜之前,宁雪先蒸了米饭。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1]
上午十一点,家属院的大喇叭里准点开始播放红色歌曲,这首《映山红》是今年的新歌,广播和收音机里经常播放,宁雪听过几回,也能跟着哼哼了。
有歌声为伴,制作美食的过程更加享受,宁雪戴上围裙,先把肉放到锅里水煮,趁肉还没好,把青蒜、青椒、生姜等配料处理干净切好在旁备用。
“姐,姐,煮什么好吃的呢,我一进门就闻见好香好香啊。”
宁冬说话贼夸张,进门后连包都没取,直奔厨房来看,宁雪笑着瞪他一眼:“白水煮肉能香到哪里去。”
跟着走来的宁夏走咕嘟咽了一大口口水,难得没拆弟弟的台:“真的很香。”
宁雪翻捡着原主的记忆,自宁勇去世,家里的经济一落千丈,他们好像一个月没开过荤了,妈耶,简直比末日生活的自己还惨,也难怪嗅见白水煮肉的味道都能馋出口水。
“帮我切茄子,扒蒜,摘葱,待会还会更香!”
不一会肉就煮透了,宁雪将肉捞出来搁在盘子里晾凉,先做焖茄子,茄子焖得软软糯糯,加上些香葱点缀提味,油汪汪亮晶晶的一碗,看着就好吃,把书桌前的两兄弟香得坐立不安。
“姐,还有啥要帮忙的没有?”
“姐,你要喝口水不?”
两小只争前恐后的想往厨房钻,都被宁雪赶了出去:“没有,不喝,去收拾饭桌吧,还有十分钟开饭。”
煤炉已经将锅烧得热腾腾,就着这股子锅气,将有肥有瘦的薄肉片滑入锅中,宁雪用铲子快速翻炒,不过两三分钟,肉便微微卷曲煸炒出了香味,接着将肉片撇到一旁,下豆豉、辣酱煸香,最后混在一块翻炒,再加上青椒青蒜炒断生,拢共不过五分钟,**香鲜的回锅肉就完美呈现。
宁夏吸吸鼻子:“真香啊。”
宁冬保持一贯咋呼的人设:“姐,今晌午你煮了多少饭,这么下饭的菜,锅底不得刮烂啊!”
“放心吧,特意多煮了一碗米。”
[1]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出自1974年创作的歌曲《映山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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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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