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解说：“接下来我们看到的是男子一百米仰泳半决赛，第一组第五泳道有我国选手陆逢森。从早上的预赛情况看来，陆逢森表现得中规中矩，估计是为了后面的比赛留存实力。”

女解说：“让我们来看看他的表现吧，非常期待他发挥全部实力的风采。”

“第五泳道陆逢森出线！恭喜。”

透过慢镜头回放，裴念确认了刚刚自己没有看错，陆逢森最后冲刺时摆臂的动作乱了一瞬。他微微蹙起眉，把珍珍交给同行的梁洛羽和谢霜溓后，转身走去国家队的休息间。

门虚掩着，隐约可以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以及陆逢森压抑克制的抽气声。

“什么情况？”张明问。

队医触诊后心里大概有了推测，然后换成诊疗师上前。

“还是老样子，局部炎症，肌肉使用过度。”队医看着陆逢森，又转头面向张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两个选择，打封闭冲明天的仰泳决赛，或者明天直接放弃，争取后天的自由泳。封闭不能打太多，不然可能造成肌腱断裂、骨质疏松。”

陆逢森甚至都忘了肌肉的胀痛，痛呼消失在牙关，他与张明对视了几秒。丝毫不出对方所料地说出自己的答案：“仰泳决赛在上午，下午休息就够了。”

几乎没有经过多余的思考，在他眼前的不是选择题，而是简答题，他不可能一笔不动把剩下的时间都留给最后的附加题。

后天的自由泳依然是预赛加半决赛，陆逢森正常发挥的话拿下决赛名额并不难。而且放眼整个亚洲，在男子一百米自由泳尚且没有能够打败他的人，他也不可能为了副项放弃自己的主项。

仰泳决赛的门票已经取得，就这么放弃也不甘心，陆逢森目光坚定：“明天至少让我上场，封闭针留到自由泳的时候用。”

作为总教练，张明肯定是要以大局为重的。他思索了片刻，随着时钟转动的方向来回踱步一圈后沉声说：“等二组的比赛结果。”

陆逢森发白的脸微微笑了一下，半仰起来的身体躺回治疗床上，“谢谢教练。”

“别这么快谢，我只是说等结果。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跟总局商量一下，晚上给你答复。”张明背着手出去，在门口见到罚站的裴念。

“裴先生，进去吧。”

“谢谢。”

裴念轻轻推开门，陆逢森正闭着眼忍耐肌肉舒张的酸痛。他接过冰袋帮忙放上去，幽幽寒气升起，陆逢森捕捉到空气中淡雅的薄荷信息素波动，睁开眼睛准确无误看向裴念。

“你来了。”

“嗯。”

诊疗师迅速整理好后，说“敷二十分钟然后拿下来，晚上过来给你针灸。”然后就离开了。

四下无人，陆逢森的手缓慢地摆动了一下，裴念便握了上去。掌心贴掌心，水和汗混到一起。

“痛不痛？”他在诊疗床边蹲下，视线与躺着的人齐平。陆逢森侧着脑袋，眉眼因为看见思念的人而恢复了一点生机，手指在他的掌心勾了勾，“看见念念就好了。”

“就会油嘴滑舌。”裴念瞪了他一眼，旋即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对方的脸颊，顺着锋利的轮廓线条一点点试去他脸上的水滴，并把垂在前额的黑发捋上去一些，沉声道：“陆逢森，你是最厉害的。”

“第一次比赛结束后听到你的夸奖。”alpha笑着调侃，或许是拉扯到肌肉，不自觉地发出嘶一声，接着说：“我很开心，谢谢念念。”

空气中的薄荷信息素无意识地随着Omega的情绪浮动，五指收紧，尽管非常收敛情绪但是封闭的空间让裴念的紧张直线上升。

“别担心。”陆逢森轻吻了一下他的掌心，抓着他的手像玩解压玩具一样肆意揉捏。

“我才不担心。”他凑近，面容逐渐放大，唇瓣在对方那里停留了一瞬。然后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陆逢森看懂了他的口形。

——等你。

陆逢森偏头抿了抿唇克制笑意，然后眼尾垂下来装可怜道：“其实还是挺痛的，念念。”

Alpha突然卖惨，裴念面上泛起疑惑，旋即他就捏着裴念的手亲了一下手腕，说：“你再亲亲我就好了。”

裴念五指一收，把他的嘴巴捻起来，正色道：“好好休息，陆逢森选手。”

二十分钟被分割成无数个碎片，诊疗室外热闹的比赛仍在继续，鼎沸的人声穿透墙壁。裴念拉了一把圆凳坐在诊疗床前，静静地看着皱着眉头闭目养神的人。

泳池水早就风干了，但是陆逢森的前额仍然湿着——是冷汗。怎么擦都擦不完，裴念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非常古早的有线耳机，下面连着的是一个宝蓝色的mp4.

他把其中一边耳麦塞到陆逢森耳廓里，对方明显滞了一下，旋即睁开眼。裴念飞快地抬手盖住他的眼睛，轻轻嘘了一声。

“Good morning everyone. Before my speech, I want to......”

不疾不徐的英文演讲悠然从耳麦传出来，眼前一片漆黑，似乎穿越到了某个环境昏暗的报告厅。覆在眼皮上的手很柔软，散发着淡淡的冷香，舒缓了紧绷的情绪，让人昏昏欲睡。

裴念握着他的手凝神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面容，如果一开始他没有给把那杯柳橙汁拿过去，陆逢森会愿意跟他慢慢亲近吗？陆逢森会在每一场比赛前给他门票吗？

如果没有谎言地开始，他可以在陆逢森每一次比赛前跟他说加油，结束后说很棒。但如果那样的话，他们还会有珍珍吗？

删除生命中的任何一个瞬间，他们都不能成为今天的他们。①

现在也好，现在也很好。

-

夜晚，陆逢森身上插了许多根针灸用的长针，表情严肃地听着张明的嘱咐。

二组比赛结果出来，新入队的小将也获得了决赛名额。经过各方权衡以及陆逢森个人意愿，最终没让他放弃仰泳或自由泳，只是让他放松心态，当然话里话外意思还是全力冲击自由泳。

“听从组织安排。”他说。

男子仰泳一百米决赛在第二天上午，陆逢森这次被分到第七泳道。

裴念抱着珍珍坐在第一排观战，前面就是S.E.铺的广告牌。他们和好的消息还没传出去，这倒显得他是为了工作来的一样。

随着广播的召集，各国参赛选手一一上场。为了缓解情绪，大多数选手在出场时会戴着耳机听音乐。

在一众酷炫的头戴式耳机中，陆逢森脖子上挂的有线耳机倒显得格外特立独行。耳朵里萦绕的也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歌曲，而是裴念小时候用来练习外语的广播节目和演讲的音频。

“我天呐，陆逢森戴个mp3来忆苦思甜？”梁洛羽夸张地开口，一旁的谢霜溓捧场地附和：“或许是呢宝贝，但你是不是把我的衣服拽太紧了？”

“噢抱歉。”

裴念偏过头闷笑了一阵，然后纠正道：“是mp4.”

第七泳道是离裴念这边观众席最近的泳道，随着比赛号枪响起，可以媲美跳远运动员的完美抛物线飞出。

压枪与起跳占了优势，陆逢森在前半程保持领先位置。

手臂如同车前挡风玻璃的雨刮，裴念看着水面上隐隐约约出现的脸，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折返后，陆逢森划臂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逐渐失去了领先的位置。

周围的观众也都是国内的，情绪随着水波的晃动摇摆，来回喊着陆逢森与中队另一位参赛选手的名字，这一次，裴念没有任何的犹疑便加入了加油大军中。

接连被几个人超过后，陆逢森奋起力追，好在他打腿强悍，赶在最后五米超了两人。

“恭喜中国队李宜游和陆逢森分获冠军和季军，李宜游今年十九岁，第一次入选奥运已经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陆逢森看到大幕上的排名后，走过去与李宜游拥抱，“宜游太棒了，干得漂亮。”

“谢谢陆哥。”李宜游到底年轻，情绪过于激动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陆逢森看着他无声地勾起嘴角，眼眶微微发热。

运动就是一场漫长的接力赛，总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顶上来。

“爸爸！”在出口的位置一见到陆逢森，珍珍就跑了过去。一路跟随着走到诊疗室，陆逢森躺下来接受治疗，珍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似乎是安慰的意思。

“乖乖。”珍珍抱着他的脑袋，温软的脸颊贴着他。等诊疗师在他身上扎针时，珍珍就捂住眼睛埋在裴念怀里不敢看了。

在alpha黑而深的目光中，裴念说出和昨天一样的话：“陆逢森，你是最厉害的。”

“爸爸超级厉害。”珍珍半眯着眼看向他，触及最后一根银针落下，又迅速闭上眼睛背过身子。

“不要随便乱动，我等下来收针。”

“好的，麻烦了。”

诊疗师出去后，如水一般的宁静流淌。半晌，陆逢森哑着声音看着裴念：“抱歉，这次没有金牌给你了。”

“谁要你的金牌。”裴念掠了他一眼，闷闷回怼。片刻后，状似恶霸一样的凶狠口吻：“难道铜牌就不给我了吗？”

陆逢森轻笑，胸膛起伏几下，然后他不自然地抽气。闭着眼睛微笑道：“都给你。”

但是我想给你最好的。

视线长久地在床边两人身上凝滞，而后陆逢森用力闭上双眼。唇瓣传来转瞬即逝的轻触，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说：“谢谢。”

-

肩膀得到半天的休息再加上封闭针的作用，陆逢森在男子一百米自由泳预赛和半决赛轻松出线。

决赛前一晚，裴念本不欲扰乱他的心情。但是抵不住珍珍的热情，非要打电话跟陆逢森说一句：“加油噢，爸爸。”

“谢谢珍珍。”

从小到大，陆逢森收到过许多加油，裴念也曾对他说过。但是在这场重要的比赛前夕，裴念却罕见地没有对他说。

取而代之的是：“相信你自己。”

“收到。”

①引用自芥川龙之介作品，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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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奥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