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猫眼看见周粥傻站在门前，绑着个没什么精神的低马尾，一脸要去哭丧的表情。

方彻好笑地打开门：“周粥啊，你要送我回家吗？”

“可以吗？”小女孩抬起头，眼睛底下微微泛青，有些可怜。

她为了等他，可是一大早就站在这里了。

方彻拍拍她的头：“你这样都不像要送我回家，像要送我入棺材一样。”

“呸呸，哥哥你别说这种话。”周粥扒拉住方彻，小声地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上次离开肯定是让她伤心惨了。

方彻良心有一种被刺的感觉：“嗯。”

他行李不多，有一个小袋子放在行李箱上。

周粥恹恹地说：“给我拿一个吧，让我有点参与感。”

方彻就把那个袋子递给她拿。

周粥试探性地问他：“你还让你上次那个朋友送你回家吗？”

“上次是她送的，这次让我们周粥送。”

“别不是她没有空，才屈尊让我上位的吧……”周粥撇了撇嘴，有些记仇。

方彻忍住嘴角的笑意，轻轻揪住她的耳朵：“什么电视剧的词你都学。”

周粥也不躲开，像条咸鱼一样任他揪着又放开。

往屋内看去，他的行李真的好少，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你怎么东西这么少。”

“本来也没有多少，而且我明年还会回来的。”

“明年你是最后一次回来吗？”

“嗯，那时候我就准备考研或者就业了。”

明明是夏天，风却显得那样惆怅。

方彻把行李放到寄存处，把黯然神伤的小女孩猛地抱起来：“别哭丧着脸了，哥哥带你去玩啊？”

周粥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稍微打起精神：“真的？”

“比珍珠还真。我们去湖心广场坐船好吗？”

“好。”小女孩又重新开心起来，贴着他耳畔低声聊天。

今天是个难得的阴天，湖心广场的人并不多。水面像琉璃一样澄澈透明，船似漂泊不定的蜉蝣，被风吹得时而向西，时而向东。

方彻不走心地划桨，船不听话，想往哪往哪，就是不往他划的方向走。而这两人只是放纵它，任它飘去它想去的地方。

周粥突然想到个问题：“哥哥你是哪里人啊？”

“我连这个也没说过吗？”

“你只跟我说了你是哪个大学的，没跟我说你是哪里的。”周粥讽刺道：“呵你是怕我去找你才不告诉我的吧。”

“怎么会。”

阳宁到京遥两千多公里，一个小女孩就是有再大本事，也走不来。

“我是京遥人，大学也是在京遥念的。”

“京遥这么大的城市，我还没见过呢。”

“那你以后努力努力，考来读大学。”

“我妈妈不让，就算我很努力很努力考上，他们也不会让我出阳宁的。”

就像他们永远也不会同意我喜欢画画。

“那粥粥你打算怎么办呢？”

周粥使劲摇了摇头：“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过他们安排好的生活。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对是错，我只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开心很久很久。”

方彻听她的话入了神，低声不知呢喃什么。

不想被安排吗……

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方彻摸了摸周粥的头：“那以后粥粥来京遥，哥哥照顾你，不要听他们的。”

“京遥那边大学太难考了，我也不一定考得上，但是哥哥在的话，我会努力的。”

其实周粥想的是如果去不了一线城市，她就去边疆。去看看那边的风土人情，感受一下高原反应，最好再认识几个外国朋友，大家一起喝酒聊天，想想就很好玩。

周粥眼睛总是透亮的，方彻很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么一个乖巧却又心向自由的孩子。

她就像一只风筝，一边听凭风引、乖巧顺从，一边却又无时不刻想挣脱束缚，让人猝不及防失之于指尖。

“你想得太远了吧，你还是个小孩呢。”方彻把下巴搭在她发顶上。

周粥教训他道：“时间可是过得很快的。可能今年你看到我是一个小孩，明年就是一个大姐，到后年就变成老太婆了哟。”

方彻轻点她额头：“哈哈，哪有这么快。”

碧空万里无云，皎洁如新。清风朗日，在人脸颊上总是温温和和的，仿佛永远也不会不开心。

“哥哥，你开心吗？”

“开心啊，来到了想来的地方，见到了想见的人，遇见了可爱的小孩。”

他没说他做着不喜欢的工作，没说父母对他严加管教，没说复杂的人际交往搞得他很累。至少他忘却这一切，看着周粥和碧水蓝天时，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是油然而生的开心。

船缓缓靠岸，方彻先上，再把周粥提起来放上岸。

明明是第一次来，方彻却觉得湖心广场越看越眼熟，干脆就随便走走。

周粥为他当起一个小导游：“你知道吗？这里有一条古巷，名为三街两巷。”

从牌坊下进入，映入眼前的是青砖白瓦、绿树红墙，一家家作坊亮出特制的木刻招牌或是旗帜，店小二的吆喝声尤其古色古香。如果不是穿梭其间的人身着常服而并非马褂，真让人以为穿越了。

“这里的钵仔糕很好吃，那边的徐记桂花糕和桃花酥也好吃，你回家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份，家里人肯定喜欢。”

方彻点头，从小贩处买了两个钵仔糕，一个奶茶味一个香芋味。

他递给周粥，问：“你要哪一个？”

周粥拿了香芋味的：“这个甜，你应该不喜欢。”

方彻觉得奶茶味的应该也很甜。出乎意料的，口腔里微苦，清甜于下咽后慢慢返还舌尖，糕体软糯冰凉，弹牙又有些许嚼劲。

“居然是这个味道的吗。”

周粥吃相很可爱，钵仔糕全咬进一边，半个脸吃得鼓鼓的，被他伸出手戳了戳。

一时分不清是嘴里的钵仔糕软，还是指尖她的脸更软。

周粥看到她很喜欢的一家饰品店，拉着方彻走进去。里面东西千奇百怪，白色的哈达，草编的太阳镜，玻璃制的手工艺品形态各异。

周粥看上了一条丝绸蓝羽耳饰，她仰头对方彻笑：“如果你有耳洞，戴这个一定会很好看。”

方彻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耳垂，上面已经愈合的耳洞还留着微微凹陷的痕迹，提醒他一些不能忘却的回忆。

周粥付了钱，耳饰被放进像戒指盒一样的红丝绒盒，又被放入一个礼品袋。

“欢迎下次光临。”冷冰冰的机械女音响起。

方彻回过神来：“你付的钱？”

周粥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想给你送礼物，你付钱做什么。我很早就想说了，我们出来玩可以AA的呀，好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

“可是……”你还是个小孩啊。

周粥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那你也只是个大学生啊，跟中学生只差一个字而已。你的钱是自己赚的，我的钱也是自己赚的，所以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方彻笑了，手指被她勾住一般。

“而且哥哥每次出来玩也不一定要花钱，跟你一起，就算蹲在路边吃五毛的辣条，我也会很开心的。”

小女孩朝他仰面一笑，她一笑眼皮上的红痣就变得清晰可见，随着嘴角放下而引人留恋地消失。方彻恍然发现，不是他在牵着周粥，而是周粥在牵着他。

“嗯，听我们周粥的。”

下午三点，喷泉准时开启。巨大的声音聚集目光，加上花里胡哨的彩灯，实在是令人忍不住吐槽建造者的审美。

喷泉旁边的人背影莫名熟悉，高跟鞋，小裙子，捕梦网耳环？周粥偷偷瞟了一眼方彻，果不其然他略显慌张。

周粥愿意给他台阶下，毕竟谁也不希望出来玩两个朋友之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吧。

于是拉着方彻走进一家动植物店：“哥哥别发呆了。”

一条斗鱼在狭窄的玻璃罐里，五光十色汇于它身，在游动时粼粼荡漾。周粥看了一眼并不狭窄的标价，零根本数不清。

方彻目光穿透鱼缸，远远地看见梁默和一个陌生女子走过来，他茫然无措地握紧周粥的手，佯装镇定地说：“我们走吧。”

周粥当然看见了，而且她还看见徐千千挽着哥哥的朋友有说有笑。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走出店门。

周粥看到他掩饰太平的样子就想笑，她不知道他在跟朋友闹什么矛盾，但看起来还蛮有趣的。

周粥带方彻走上他们来时的路，这样就不用担心再碰上。

两个人在蛋糕店门口的椅子坐下。

周粥说：“这家店的奶油蛋糕很出名，以后哥哥生日了我买给你呀。”

“哥哥那时候都回家了。”

方彻很熟悉我既不能给你过生日，你也没有办法给我过生日的这种感觉。

“这有什么关系，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就偷偷去找你给你过生日。”

方彻嘴角微微上扬，她真的很可爱，还要偷偷地来。

“好，那哥哥等着你。”

不知不觉来到姻缘池旁，方彻捧起一捧水放入周粥手心，说着祝词：“愿我们周粥永远开心。”

周粥不知所谓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好像不知道。

但周粥还是学着他的样子把水倒入他手心：“祝哥哥婚姻幸福，早生贵子。”

方彻以为她在开玩笑，笑道：“怎么就能想出这两个词。”

“哥哥，你知不知道？”

“嗯？”

“湖心广场和阳道广场的布局是一样的。”

就像京遥会交错的两辆动车G515和G616一样。

“之前不知道，但走着走着就懂了。”

“所以这个池子和阳道那边那个池子也是一样的哦。”周粥试探他。

“都是许愿池？”

“这是姻缘池。”

周粥看着绯色从他耳尖爬至脸颊，染红半张脸。黑色的瞳仁充满难以置信，无辜又懵懂，俨然一副可爱少年郎的样子，让人心动又忍不住继续捉弄他。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哈哈哈哈，”周粥笑得合不拢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朋友没告诉我这个是姻缘池。”

“她或许喜欢你？”

“不可能。”

“是女生吗？”

“男的就不能喜欢我了？”

周粥看方彻睁眼净说瞎话，一边憋笑，一边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是是是，男的女的都可以喜欢哥哥。”

日落西山娇艳欲滴，余晖洒入离别间。在一片夕阳万里，周粥目送方彻离开，挥手告别然后消失于视野。

她明明反复告诉自己不要伤心，心头却仍被泪水占据。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让一个人等一年，又是何其的煎熬。

手机响起提示音。

方彻：“哭了？”

“才没有。”删去又发送：“舍不得你。”

方彻觉得她有些肉麻，看着手机屏幕笑她。

还是安慰道：“别哭了，明年就回来。”

“那我明年再哭。”

“好，看着你哭。”

周粥发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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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彻回到家，打开玄关的灯，客厅仍然幽暗。

男人缓缓从沙发上坐起，睡眼惺忪道：“你回来了？”

方彻说他：“怎么又在客厅睡觉，我都说……”

“打住，我知道！天天跟那谁一样。”

他看见方彻提着东西，殷勤地走过去帮他拿。

“买给你的，从阳宁带来的桂花糕和桃花酥。”

“你真好～”男人恍觉不对：“等等，你上次回来都没有给我带东西，怎么这次带了？哪个狐狸精给你的？”

“别乱讲。”

“是一个……”方彻停顿一下，轻轻笑了一声：“是一个朋友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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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