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大夫彷佛长了两张面孔，一张严厉苛刻，一张温柔和蔼，和俞辰沟通的时候，严苛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展露出来，而和李思讲话的时候，则又无缝自如地换上了温柔的面孔。
大夫被李思逗笑了，柔声回道：“不疼很好呀，说明没有伤到痛感的神经。但以防万一，我还是给你打点儿麻药再缝伤口吧。”
李思比了个“OK”的手势，保持着低头的状态，翻着眼睛观察俞辰，却不想他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李思尴尬地展颜一笑。
这一笑显然杀伤力不弱，俞辰立时收回了目光，从身上翻出了一袋湿巾，递给李思：“你这笑得也太瘆人了，把脸上的血迹擦擦吧，回头再吓到别人！”
“啪！”美女大夫缝伤口的间隙，对着俞辰的后背就是一掌：“好心就好好说呀，干嘛嘴那么坏？”
这一掌力道深厚，俞辰疼得直咧嘴。
人类普遍具有的共性就是喜欢看热闹，尤其这热闹是别人遭罪的时候，就看得更加津津有味了。此时，李思看到俞辰被打，忍不住嘴角上扬，一派喜上眉梢的幸灾乐祸。却没想到论倒霉遭罪，这诊室里三人中，最大的热闹非她莫属。
缝合了伤口，包了纱布，最后李思的脑袋瓜上又被扣了个白色的弹力网帽，顶部尖尖的，远远看去像是从水果摊跑出来的大柚子。
大夫让李思去做CT，可她觉得包扎好的自己太丑太扎眼，所以撅着嘴拒绝出诊室，只坐那郁闷，以目前的形象还怎么回学校上课。
俞辰过来拉她：“扭捏什么呢，就算丑得再惨绝人寰些，也没事儿，反正这医院里，谁也不认识你。你自己不看镜子就行，反正谁看丑谁呗。”
李思脸色更难看了，却也没有回怼，只是真心实意地提醒道：“俞同学，下午的课很重要，你快回去上课吧。”潜台词是请离我远点儿。眼下当然不能在人家妈妈面前造次，何况还是帮助自己的优秀同学。若此时因为几句话翻脸，显得很没良心，所以李思只能充耳不闻。身体的伤害已然无法避免了，当务之急，是减少心灵上的二次伤害。
可是，有些人似乎不太会看眼色。俞辰拽着李思胳膊的手，又加了些力道：“对呀，下午的课多重要，你要是缺席，期中考试铁定考不过我了。哎，这几天也没见你去自习，是不是想认输了？”
李思闻言来了精神，掐着腰反问道：“认输？怎么可能？不过自从和你打赌之后，我运气背到不行。我长这么大，遇见的倒霉事，还没这几天多呢，你是不是背后给我下了什么衰神咒？”
“什么打赌？打了什么赌？”美女大夫凑过来，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俞辰指着李思，淡定地答道：“她说，期中考试要超过我。”
美女大夫眼睛刷地亮了，开心地拍着李思的肩膀称赞道：“加油，超过他！终于看到有人能挫挫他的锐气了！”
“CT室怎么走？后反劲儿，有点儿疼，还是赶紧去看看，脑子有没有坏掉。”美女大夫不问青红皂白的认同，让李思如坐针毡，此刻，相比于对自己伤员形象的嫌弃，她更对自己的自不量力而无地自容。
幸运的是，CT结果显示颅内没有受伤。
“太好了，脑子没问题！期中考试，给俞辰点儿颜色看看，考过他！”美女大夫看完李思的CT结果，比她本人还高兴，嘱咐了这几天换药、打消炎针的注意事项后，还不忘继续给李思加油鼓劲。
“完事儿了，去结下费用吧。”美女大夫开始接待下一组病人。
李思把身上的兜都翻了出来，竟然一分钱都没带，于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救治她的母子俩。
美女大夫了然地看了一眼俞辰：“帮人帮到底，小俞，帮忙垫付下。”
俞辰把头转向一边：“没钱！”
“我有！利息不变！”美女大夫笑靥如花。
俞辰示意李思，让她找美女大夫借钱。
谁成想，美女大夫抢在李思开口前，果断地拒绝道：“我和小姑娘又不熟，回头找她要钱也不方便，我只借你，不借她。”
令人庆幸地是，俞同学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很不情愿，却仍然从美女大夫那里借了高利贷，帮李思垫付了医药费。
告别了美女大夫，出了医院，李思真诚地感激俞辰：“真不愧是一中最优秀的学生，宽容大度、仗义疏财，正直善良到没边儿！对了，利息是多少？我付你！”
俞辰叹了口气：“我要是按她的利息要你的钱，那就是犯法！我不要你利息，你赶紧还我本金就行。”
李思后悔地拍着额头，早知如此，就不该把零花钱，都花在了宿舍的小卖部：“要不，你和我回家吧，我马上还钱。”
俞辰摆手：“倒也没急成这样，你不上课了？”
李思摇头：“脑袋都摔成这样了，知识一时半会也进不去了，想回家待会儿。”
“我看，你是怕脑袋包成这样，被同学笑话吧。”俞辰说着，还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李思头顶按压伤口的弹力网帽。
“他们真会笑话我吗？”
“会！”
俞辰打了辆出租车，把李思送回家。
快到家的时候，路过二中，李思兴奋地指给俞辰：“那就是我们二中，你看，院子里都是花花草草，每个班一块儿地，都是我们自己种的，比你们一中有生气多了吧。”
我们二中，你们一中？俞辰本来想回怼两句，二中那么好，怎么不回去？但看了看脑袋受伤的李思，决定不和一个脑子坏掉的人计较。他随即转头看向车窗外的学校，显然硬件比一中差了很多，但透过围栏边的花草看过去，简陋的操场上嬉闹的学生们欢乐恣意，绽放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而围栏和操场间种满了形形色色的花草，杂乱无章，却又异彩纷呈。
“你想回二中吗？”俞辰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认真地问李思。
李思思忖片刻，也认真地回道：“十分想！但我不回。”
“为什么？”
“回来，呆不了一年，升了高中，依然要离开。何况我现在回去，是临阵退缩，太丢脸了。”出租车已经开出了二中的范围，李思望着窗外变换的街铺，倔强地答道。
两人在李思家的胡同口下了车，俞辰却止住脚步，说什么都不进去。
李思了然：“你怕被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是你把我打成这样的！”李思指了指自己被包扎成待售大柚子一样的脑袋。
“谁误会？你这明明就是自己摔的。”
“你见过谁摔成这样吗？”
“除了你，没有。”
“那是你见识少！不过，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俞同学，你真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楷模，吾辈模范，青年榜样！”要不是俞辰，晕倒受伤的李思，也许此时还在街头，稀里糊涂地听着准备去斗地主的老大爷，讲前一天十字路口上关于老奶奶的悲剧故事。她再一次真心地感谢俞辰，并深深地鞠了个躬。可动作幅度没控制住，向前低头的时候，拽着后脑勺的伤口有点疼。于是，李思呲着牙和恩人俞同学道别。
“等等。”俞辰喊住李思，欲言又止地纠结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道：“能不能现在还钱？”
“啊……”李思愣了一下，想起俞辰为了帮她，还欠着美女大夫的高利贷，忙点头道：“等着，我马上取来给你。”
“嗯，没想到你家这么远，我身上的钱不够回去了。”俞辰解释道。
李思表示理解：“就是因为离学校远，所以我才住宿舍呀。你稍等啊，我去取钱。”
推开院门，久违的熟悉感让李思感到鼻子酸酸的，一晃，她已经离家快半个月了。
爸爸李建军正挽着袖子，坐在院子中央，抱着个搓衣板，洗着面前巨大的一盆衣服。听见院门打开的声响，李建军抬头一看，不禁欣喜，女儿竟然回来了！可一细瞧，又吓了一跳，怎么女儿的脑袋包成了个柚子？
“咋整的？”李建军举着两只满是泡沫的手，把李思叫到身边查看。
“摔的。爸，这事儿一会说，你兜里……”
李思话没说完，就被李建军着急地打断了，只见他回头朝屋里大喊道：“老郑，你闺女负伤了，快出来看看！”
“洗个衣服还伤着了，你一天天的能干点儿啥！”郑华其实没听清李建军的喊话，误以为是他受伤了，气呼呼地从屋里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院中眼泪汪汪的伤员小李：“哎呀嘛，咋整的？昨天不还好好的，是大夫开的药，吃得不对劲？”
李思一见到爸妈，眼泪就控制不住刷地流了下来，她心里纳闷，怎么就这么想哭呢？想竭力控制，却越发地觉得胸口憋闷，眼眶酸涩。她想着俞辰还在胡同口，等着她还钱，好搭车回去，便使劲抹干眼泪，可依然抑制不住地哽咽道：“妈，呜呜，给，给我……”
“说是摔的。哎，咋摔的？”李建军追问李思道。
“一会儿细说，妈，给……”李思急着要钱，可一张口却总被打断。
“不会是又晕倒了吧？昨天大夫就说她低血糖，这一天天不好好吃饭，瘦得和杆儿似的，能不低血糖吗？”郑华看着李思脑袋上的伤，猜出了受伤原因，心疼地眼眶也红了，虽出口责备李思，却更多地是在心中责怪自己。
李思见妈妈也哭了，眼泪不受控制流得更加汹涌。饶是如此，还不忘安慰妈妈：“没事儿，大夫说只是外伤，一周后拆了线就好了。”
“以后可不许挑食，多吃饭，多长肉，不低血糖，就不晕了，知道吗？老李，你去给老师打个电话，请个假吧，等拆线了再回去。闺女，想吃啥，妈给你做。”郑华到底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很快就从悲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开始安排后续事项。
李思听到拆线前都不用去上学，还有好吃的，顿时心花怒放、破涕为笑。等拆了线，期中考试也考完了，暂时逃过一劫，而且赌约也没法履行了，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十多针缝得值了。
李建军看着挂着满脸泪水却傻乐不止的女儿，心有余悸：“老郑，你看，这孩子怕不是摔傻了吧？”
郑华却习以为常：“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也没精过呀！闺女，快把外衣脱了，让你爸一起洗了，这脏的。”
李思趁热打铁：“哎呀，脑袋不舒服，妈，我可以看会电视，转移一下注意力不？”
郑华此时已经从刚刚的震惊、疑惑和心疼交织的复杂情绪中平复了下来，眼见李思有些得寸进尺，却仍然点头同意了她看电视的请求。
李思抱着郑华，狠狠地亲了一口：“妈，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然后，抬脚就往屋里跑，虽然好久没有看过电视，也不知道都演些啥，但迫切的心情依然跃跃欲试。
她隐隐约约觉得，好像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却一时间除了电视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许，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看电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