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秦兵还在现代社会里当社畜、闲暇时写写小说。那时的她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历史存在无数个平行位面、而这些位面的地理环境、各地文化、种族都完全一致,那么历史走向本身是否会成为一种必然?
比如说,东瀛入侵在近代一定会出现吗?
从国民性上看,这似乎是一种必然。东瀛人的国民性决定了他们必然会走上军国主义、对外扩*张的道路;但东瀛人的野心是在一次又一次“以弱胜强”的“逆天改命”中,逐渐走上“赌国运”这一不归路的。但凡有一次巨大到无法令国民承受的失败,又或者类似米国那般的世界霸主更早地干预欧亚旧大陆秩序,或者……
在她原来位面的历史里,这些黑天鹅事件都没有发生。所以,东瀛侵华成为了既定历史。
然而,现在这个历史位面呢?
世界级经济危机爆发了,这没错。但第一次世界战争后的战胜国们,并没有像另一个历史位面里那般拼命压榨战败国;甚至,经济危机的持续时间也没有意想之中那么长久,战后很快也就结束了。
“东瀛人侵略安南了?”
就在楚帝国最后一任皇帝楚熹宣布退位当天,比帝制结束更加令人惊愕的消息就传来了。在狡猾如狐的首相板垣近助推动下,东瀛帝国暂缓了对楚帝国疆域的进犯,转而向东南亚伸出了魔爪。得知这个消息的秦兵先是愣住,随即自言自语了句:
“不对啊。这不可能……”
诚然,她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不是她笔下的世界,而可能是与真实历史平行的另一个位面。可东瀛人放弃侵略华夏、转而去挑软柿子捏的做法,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这个时空的东洋鬼子,并没有走上军国主义道路。
可是,接下来呢?
“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就连刚从皇宫回来的沈夜北都注意到了她的反常。思绪终于被打断,秦兵从长久的发呆中稍稍缓过神来:“啊,没有。日本鬼子不侵华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原来在你们那个时代,东瀛人被叫做‘日本鬼子’啊。”
沈夜北似笑非笑。秦兵讪笑了下,点头算作回应:“和皇室谈好了?”
“当然。”
秦兵看他把大氅挂在衣架上,忽然神情恍惚地冒出一句:“小心基辅罗斯。”
“我知道。”沈夜北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语气轻松地加了四个字:“还有新党。”
几千年了。楚国这个国度从来都是在两种极端种反复横跳的:要么被迫一致对外,要么疯狂内讧内斗,从无例外。因此按照“历史规律”,东瀛人不来侵略自然是好事,可一旦没有外侮,接下来就该轮到内讧了。
——这一点,身为穿越者的秦兵清楚,身在局中的沈夜北也从未“当局者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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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兵当晚睡得很不好,因为她又一次梦到了前世。
此日醒来之时,才发现枕头都哭湿了。她有些慌神又有些尴尬,胡乱擦了两把眼泪爬起来,却不防一个不小心摔下床去!
“怎么了?”门外传来某个模模糊糊的声音。秦兵摔得七荤八素头晕脑胀,一时腾不出嘴来,于是一分钟后,一双修长的大长腿迈步而入,最后停在她面前。
……场面一度尴尬至极。
“没事吧。”平平淡淡的语气,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也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扶了起来。秦兵顶着一脸泪痕,怔怔地抬眼望向沈夜北的脸:“……”
妈个鸡,真特么好看啊。
向来以理性自诩的她,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不知为何,自从知道他不是自己笔下的“虚构人物”之后,她居然也慢慢地愿意把他当做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类来看待了。手臂处传来他掌心的温度,秦兵有些赧然地讪笑了下:“哈哈!嘶……没事。”
今天是复兴党派员进京谈判的日子。秦兵知道他忙,本来也没想因为自己的事打扰他,何况还是这种小事——但是,真他妈的太疼了。
眼见着她疼得眼圈都红了,沈夜北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把她扶到床边坐下,然后尽量轻声细语:“疼哭了?”
秦兵只得继续尴尬讪笑:“夜北,你别这样,我真的不习惯。”她进而试探道:“要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凶点儿?”
沈夜北“噗嗤”一声,显然是被她逗笑了。他失笑反问:“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个形象?”
不然呢?当初我写小说时,脑海里那个沈夜北,绝对不可能像你现在这般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噫,老实说,怪恶心的。
“老实说,我昨晚梦到了自己的过去。”
鬼使神差的,她喃喃自语式讲起了自己的过去:
“还没来这个位面前,我只是个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社畜。我那个时代处于历史的垃圾时间里,整个社会等级森严、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活力和希望可言,人们要么醉生梦死要么麻木度日。更可怕的是,即便活得如此痛苦,你想多说一句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
“哦?”沈夜北适时打断她,感兴趣地反问:“官府会抓人?”
“那倒不是。抱怨的人太多了,官府也抓不过来。”秦兵勉强咧了咧嘴:“不过在我们那个时代,会有人工智能系统过滤掉所有敏感词。所以,只要你说了敏感词,你的发言就只能你自己看见,或者会立刻被删除得一干二净。如果正巧碰上整***风,就很有可能被抓……”
沈夜北眼神微动,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下。“有趣。”他的嘴角带着点儿嘲讽似的笑意:“全世界都这样?”
“不。”秦兵苦笑了下:“不是的。只有……”她几乎是本能地心虚了起来,没再把后面的话说下去。谁知下一秒,沈夜北居然猿臂轻舒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笨拙地摩挲着她的头顶,声音甚至比之前更温柔:
“所以,你昨晚是做噩梦了吧。”
秦兵震惊地看着他。后者轻轻勾起唇角,莞尔道:“你昨天夜里一直在哭,原来是因为这个。”
说罢,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一般。沈夜北是行伍出身,常年行军让他手指皮肤有些粗糙,触碰之际其实并不舒服;可不知为什么,秦兵却再一次红了眼圈。
——然后,毫无预兆的,她将头埋进沈夜北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沈夜北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看向怀中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是个聪明人。”待她终于止住哭声,他才叹了口气:“可在这世间活着,慧极则必伤。”
秦兵被他这话逗笑了,噙着泪抬头看他:“哈哈,哈哈哈……夜北啊夜北,在我们那个时代,你会被广大网友嗤笑为‘油腻爹味’的。”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点,也未为不可。”
沈夜北幽绿的眸子里盛满真挚的笑意。随即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便略显尴尬地咳了声:“总之,呃……你无需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
很好,那个“敏于行讷于言”的沈夜北又回来了。这样才对味儿嘛。
秦兵这回彻底破涕为笑了。沈夜北陪着她也笑了起来,随即收敛笑容正色:“关于你原来那个世界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秦兵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我已经整理好了。”她定了定神,从抽屉里取出一沓薄薄的纸。沈夜北接过扫了一眼,边看边道:
“不愧是你。可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放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
良久死寂。
“基辅罗斯——”
“是的。”秦兵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她也重新恢复了一向的冷静与自持:“知道我为什么前世那么绝望了吧。”
又是半晌死寂。终于,沈夜北将那摞纸整理好,然后交回秦兵手中。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蹙起眉头,像是因为某种剧烈冲击而陷入了某种刻骨的自我怀疑之中。
然后,他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柳汉韬将来能力挽狂澜吗?”
秦兵反问:“夜北,你真的相信过柳余缺吗?或者说——你真的相信过除了你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吗?”
出乎意料的,这次她居然立刻就得到了回应。
“你说得对,我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沈夜北轻轻笑了起来:“就让我看看我这位老友,未来能做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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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零三七年,春季。
“给我十年时间,我将还给华夏民族一个文明、自由、强大的祖国!”
——出自历史上,“国父”柳余缺先生总统就职的经典演讲。
地铁里巨大海报下方,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她们看上去就很兴奋的样子,而她们面前的全息投影海报上,年轻俊秀的革命领袖形象——尽管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仍在通过电视、电影等各种演绎形式,一遍又一遍地在一代又一代人们面前重现。
“哎,雨落,”其中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拉着另一个身形高挑的女生,一脸贼兮兮的八卦样:“这次演国父的是檀千铭欸!小檀的资源真是越来越好了,居然连这么牛掰的角色都能争取到!嘤嘤嘤嘤嘤好期待!!!”
和往常一样,明明一开始还在八卦,到了最后就成了单纯的发花痴。高个子女生——林雨落近乎宠溺地看了眼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
“哼,我怎么啦!”矮个子女生苏美兰假装生气,双手掐腰:“话说你就没有喜欢的idol吗?你要是没有,强烈推荐小檀给你哦!”
接下来的近十分钟里,这位檀千铭的死忠粉充分发挥了她给哥哥做数据、帮哥哥冲击各大榜单“粉头”、“站姐”的实力,三寸不烂之舌直说得林雨落脑袋发晕。好不容易等她说完,林雨落正待找借口逃离现场之际,忽听前面的女生们忽然又发出刺耳的尖叫!
什么情况这是?
“沈夜北!沈夜北!……”
“我靠我靠我靠,白毛绿眼,这次特么用的是新人,还是个混血啊!!!!”
“啊啊啊啊啊!怎么可以这么帅!!!”
“老天奶这位得一米九多了吧?哥哥踩我,用尖头皮鞋狠狠踩我!”
“帅得大姨妈都快来了!”
……
林雨落略显无语地抬眼,只见全息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张主角定妆照海报。海报上,一头银灰色长发的男人容貌是混血特有的深目高鼻,宽肩细腰,身形高大修长,一席漆黑大氅很随意地披在身上。单看模样,活脱脱就像从历史书里走出来的沈夜北。
——“大独*裁者”,沈夜北。
一百多年前的华夏联邦共和国,刚刚结束长达数年的动乱和疯狂,饥饿和赤贫到了把草根树皮全都啃光、易子而食之后还能遍地饿殍的悲惨地步。那时,人心思变,所有人都期盼着能有一位领袖带领这个国度走出贫困、混乱和由此带来的无尽痛苦。可谁都没想到,被众人推举成为新任元首的沈夜北,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内冷血镇/压、对外侵略扩/张。他在任七年期间,华夏联邦共和国重工业、军事工业实现了从零到百的涅槃式飞跃,可此等高速发展的代价却是人民无尽的血与泪……
也正是因为其这般行事,最终落得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任期结束前最后一年,长期被他残酷镇压的复兴党奋起反抗,联合全国社会各阶层发动了震惊世界的“光复运动”,推翻了他长达七年的独/裁。
沈夜北,这位出身贫寒的铁血总统,在政*变当天即被冲进总统府的士兵们生擒,后经审判后判处终身监禁并病死狱中。殒命之时,年仅四十三岁。
所以,如果单论历史,沈夜北绝对不是个正面人物,甚至完全可以说是一位“反派”和“暴君”。但后世评价他时,却也不会尽然对他大加挞伐;甚至随着华夏国的高速发展、逐渐超过其他发达国家,如今的华夏国人反而对他曾经的客观功绩大加赞赏——
因为,很吊诡的是,如今华夏联邦共和国所有一切皿煮法治制度,几乎都是在他那七年间奠基和建立起来的。而更吊柜的传闻野史也随着越来越多的绝密资料公开而传播开来:
百年前国父柳余缺先生发动“光复运动”至少两个月之前,那位“大独*裁者”其实就知道了。而当愤怒的军人们冲进总统府时,全国各地的军队对于沈夜北的忠诚其实并未消失;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只要沈夜北一个电话打过去,发生在京都的政**变就会被立刻扑灭!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没有的情况之下,反叛者的政*变还能成功,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可这些都没有证据。”苏美兰快乐地盖棺定论道:“管它呢!啊啊啊啊啊啊他爹的,这次演死毛子的还真是个毛子!”她一指海报上新人演员那堪比雕塑的脸:“简直比建模还建模,又帅又野,想……!”
“死毛子”或“死杂种”,这是百年间民间对沈夜北的称呼——或是,是为了讽刺和嘲笑他的混血血统吧。林雨落无奈地耸耸肩,哭笑不得:“不,你不想。”
说完这句,她鬼使神差地又多看了海报一眼,然后随手点开网页。网页上赫然是沈夜北真实的历史影像。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历史上的沈夜北长什么样,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也忒像了吧!
“不过说起来,这新人长得也太像了吧……”果不其然,盲生终于发现了华点。林雨落没像往常那样接她的话,而是沉默地注视着屏幕,以及屏幕后面那个人。
那个……
似乎很久以前就见过甚至亲身感受过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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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一二年,十月二十三日。
帝制终结得无声无息,以至于大多数楚国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帝制的终结。整个国家的顶级权力似乎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真空”……也因此,亟需“填补”。
然而,众所周知——权力这种东西,从来就不会真的出现所谓“真空”。事实上,从沈夜北拿到楚国皇室逊位诏书的那一刻,整个长江以北地区就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这个新主人,当然就是沈夜北自己。
南方的复兴党看似已经占据了长江以南,可单论军力,它根本无法匹敌北方的沈夜北。现在,复兴党人面临着一个很现实和严峻的问题:
如果他们坚持由复兴党来主宰这个新生的国家,那么支持沈夜北的列强和国内各军方势力,将毫无疑问地立刻起而反对,其中不少人甚至会趁机占山为王、分裂这个国度。而如果通过全民选举来决定首任总统,则也会出现两种可能;而一旦沈夜北败选,前面所说的糟糕情况也同样会发生。
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坐下来和沈夜北本人好好谈一谈。也正因如此,前不久刚和沈夜北发生过争吵的柳余缺,这次竟主动来到了京都城。
“请坐。”
又是一两年没见,可面前的沈夜北已然陌生得像个真正的陌生人了。见到柳余缺他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除了官样微笑就是客气而疏离的一句“请坐”,仅此而已。
柳余缺强压住心中的憋闷,近乎低声下气地笑道:“老弟,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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